崔興手上一涼,趕緊握住了自己的爪子。
這位爺也是隨性自在的主,平日裡跟定北王世子走得又近,要是自己真惹了他不痛快,手還能不能保得住就不好說了。
想到這裡,崔興隻得把這口氣咽回肚子裡,陪著笑說道:“那、那宋爺慢走,小的還要抓賊,就不送了。”
他拍了一把身旁的人的腦袋,“還不趕緊讓人撤開?擋了宋爺的道兒了。”
“是是。”
伯府護院將路讓了出來,馬車徐徐離開。
崔興望著馬車的方向,惡狠狠地罵了幾句,把自己剛才沒出的氣全都罵了出來。
“表少爺,我們還捉賊嗎?”
崔興不屑地道:“捉什麼賊?這府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宋允蕭看上?都跟我回府去,在外邊丟人現眼。”
隻是想到方才假山門口的黃豆,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
另一邊,遠去的宋府馬車裡,江采霜和堂姐都一臉呆滯地望著宋鶯。
宋鶯雲淡風輕地喝了口茶潤嗓子,一抬頭,對上兩雙烏溜溜的眼睛,她手裡的茶杯一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你們,你們怎麼這樣看著我?”
江采青驚歎道:“鶯兒姐姐,方才你的聲音模仿得太像了,我都差點以為是宋公子來了呢。”
“是啊,”江采霜烏眸晶亮地望著她,仿佛她是什麼珍稀的寶物一般,“從前我聽師父說過,民間有高手善口技,能模仿出許多常人難以做到的聲音,一人便能擬出千軍萬馬奔騰。他們隻是見一個人一麵,便能輕易模仿他的聲音,連最親近的朋友都聽不出區彆。”
宋鶯臉頰暈起兩團紅雲,“我、我也沒有那麼厲害了其實。”
“鶯兒姐姐,你能模仿我說話嗎?”江采青期待地問道。
宋鶯清了清嗓子,醞釀了兩息,開口就是和江采青一模一樣的聲音:“鶯兒姐姐,你能模仿我說話嗎?”
兩句話從語氣到嗓音,甚至連輕重緩急都沒有任何區彆。
這一手可把江采霜姐妹倆驚豔壞了,纏著宋鶯玩了好久。
後來才想起來問正事,“對了,鶯兒姐姐,剛才伯府出來的那個是誰啊?你是不是認識他?”
宋鶯點了點頭,姣麗麵容帶上幾分嫌棄,“我的確認識,那人是康平伯府的表公子,名叫崔興,是個成天混賭坊的潑皮無賴。他與我弟弟宋允辰是死對頭,因為他生得醜陋,心儀的女子看不上他,反倒常常同我弟弟來往,崔興從此便恨上了我弟弟。”
“前段時日,他騙我弟弟去賭坊,使了花招騙走我弟弟身上所有點錢,還逼著他簽了債條才放他回去。後來崔興拿著債條,去我們府上討要銀子。聽完允辰說了事情始末,我哥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還差點把他扭送官府。從此,崔興看到我哥就會繞道走。”
聽完她的講述,江采霜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崔興如此害怕宋允蕭,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麼一段過往。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這崔興到底長什麼模樣。
宋鶯比劃著描述道:“他啊,往下的吊三角眼,蒜頭鼻,厚嘴唇,麵中還長了個大瘊子,總之長得醜陋無比。若他隻是相貌醜,品行好,我自然不會如此說他。偏偏他還是個遊手好閒,貪財好色的,上次去我們府上,竟然還想出言調戲我,真是豈有此理。”
“這崔興實在可惡,早知道剛才就應該給他點教訓,不該這麼輕易放過他。”江采霜握著拳頭,繃緊了小臉。
宋鶯勸解道:“那次我哥已經替我教訓過他了,我早就忘了這回事了。沒關係,彆為了這等人生氣。”
江采霜又想起,上次和燕安謹查探伯府的時候,曾在後院看到過伯夫人抱著一個奶娃娃。據那些婢女所說,那是表公子的孩子,難道就是這個崔興的孩子?
“這個崔興已經成親了?”江采霜問道。
她上次夜探伯府,可是見到了據說是表公子的兒子。
宋鶯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他並未成親。他自己長得奇醜無比,整日花天酒地,又心比天高,看上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有哪個願意嫁他?”
沒有成親,那是哪來的孩子?
未婚生子可是世家中極少出現的醜聞,看來這個崔興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回到雲來酒樓後巷,趙大壯扶著林娘回家,邀請江采霜她們去家裡坐坐,好感謝她們。
正好江采霜也好奇,林娘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麼場景,便隨著他一起去了。
一回到家,趙大壯給三人倒了茶水,扶林娘躺下,然後就去鄰居家接兩個女兒回來。
林娘病了這麼長時間,女兒都許久沒跟娘親好好親近親近了。
趙大壯沒多久就從外麵回來了,一隻手牽著一個奶胖的女娃娃,隻是兩個女兒臉上都掛著淚水,趙大壯黑紅的臉也板著,看上去是被誰給惹生氣了。
“壯哥,怎麼了?”林娘擔心地問道。
趙大壯不想讓她擔心,“沒,沒什麼。”隻是他臉上仍存著不忿和生氣。
他是老實本分的人,嘴笨,也不愛與人爭是非,遇到事情就隻能憋在心裡。
不過兩個小丫頭畢竟年紀小,憋不住事,林娘一問,兩個人就哭著撲進了娘親懷裡。
“娘,慶婆婆說我跟雲雲是賠錢貨,說讓我爹娶新媳婦,生個男娃。”
“慶婆婆還說,娘已經瘋了,再也不會好了,娘再也不會回來了。到時候爹就會休了娘,會把我和香香賣給人家做童養媳。”
聽了兩個女兒的哭訴,林娘氣得臉色發白,差點沒站住昏過去。
趙大壯趕緊扶住林娘,“你彆生氣,你彆生氣,你才剛好,可不能動氣。彆聽她瞎說,咱好好過咱的日子就行了。”
之前林娘得了失魂症,整日瘋瘋癲癲,趙大壯都對他不離不棄,足以說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林娘自然不會因為外人的三言兩語就跟他離心。
隻是……
林娘遺憾道:“這些年,我沒能給你添個兒子,害得街坊四鄰說閒話,說咱家斷了香火……”
“你這說的啥話!”趙大壯著急地打斷她,不善言辭的他難得說了長長的一段話,“啥香火不香火的,等咱倆老了,難道雲雲和香香不給咱燒香燒紙?雲雲和香香就不是香火了?咱們有這倆閨女就夠了,咱安心過咱的日子,管彆人咋說去!往後這樣的話彆再說了,讓閨女聽見心裡不舒坦。”
趙大壯沒讀過幾年書,但也知道疼家裡人。
要是連自家人都不當回事,為了彆人的說三道四折騰來折騰去的,那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林娘感愧交加地紅了眼眶,隨即想到家裡還有客人,才覺得臉上發燒,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道:“讓幾位貴人看笑話了。”
她也是一時鑽牛角尖,被旁人亂嚼舌根的話擾了心神。
“不礙事,”江采青連忙勸慰道,“日子是給自己過的,何必聽那些人的閒言碎語。”
緊接著,江采霜問:“我們想知道,那天你在康平伯府到底看到了什麼?”
林娘擦了擦淚,回想起那天看到的一切,仍覺得心悸不已。
“那天,壯哥進去交賬本,我在假山口等他。等著等著,突然聽見身後有呼氣聲,我當時覺得奇怪,就回頭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看到……”
說到這裡,林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趙大壯下意識護住她,“沒事了,沒事了,咱以後不去伯府了。我再另找個活計乾,總能養活你們娘仨。”
林娘深深地呼了呼氣,從恐懼中緩過神,才繼續講道:“我看到有個年輕女人躺在地上,身上肚子上都是血,還在喘氣。我當時害怕極了,又不敢叫嚷,就想過去看看,還沒走近,就看到一隻特彆大的螳螂妖怪,比我還要高出一頭。再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江采青和宋鶯聽得心裡發毛,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江采霜麵色也染上幾分凝重,“那隻螳螂妖已經被我重傷,可惜還是被它給逃了。可那名女子是怎麼回事?你是否還記得,她有什麼特點?”
“那個女娃長得很秀氣水靈,看起來年紀不大,應該和你們差不多,”看見江采霜,林娘又補充了一句,“她跟貴人你一樣,穿了身綠衣裳。”
江采霜眉心一跳,忽然想起一個人。
喜歡穿綠衣,難道是俞靜衣?
這時她又想到,宋家和康平伯府頗有舊怨,若是莊掌櫃因此故意把這件事推到宋家頭上,也是說得通的。
於是江采霜便聞到:“趙大哥,你可認識莊掌櫃?”
“認識的,我跟他都在雲來酒樓幫工。”
“你對他的事了解多少?”
“他以前好像在俞家綢緞莊當掌櫃,大約是三年前,來了雲來酒樓。他跟東家關係不錯,酒樓生意好的時候,賬本就是他去送。生意不好了,就是我去送賬本。”
江采霜捕捉到一個關鍵點,“他是三年前來的雲來酒樓?”
“是啊。”
剛好是俞靜衣失蹤那一年。
俞靜衣下落不明,俞家鋪子原來的掌櫃離開,來了康平伯府的酒樓幫工……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
臨彆前,趙大壯夫妻倆對她們千恩萬謝,把家裡所有家底都拿了出來作為報答,江采霜自然沒有收。
從趙家出去,江采霜買通了一個半大的少年,托他幫忙盯著雲來酒樓,隻要莊掌櫃一露麵,就去侯府遞消息給她。
趙大壯和林娘的事情告一段落,江家姐妹跟宋鶯在街口分彆,各自乘馬車回家。
江采霜覺得引魂幡是個燙手山芋,想早點把它還給燕世子。
可她又不想見他,所以……
江采霜吞吞吐吐地開口:“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她拿著引魂幡,愁眉苦臉地坐在那兒,一會兒皺皺眉,一會兒摸摸耳朵,早就被江采青收入眼裡。
江采青笑意盈盈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想讓我幫你還東西?”
從上次見麵,她就看出來了,妹妹跟那個謹安關係極為融洽,隻是最近不知為何鬨了矛盾,所以才如此彆扭。
朋友嘛,有爭吵分歧也是正常的,過幾天就好了。
江采霜連忙點頭,“嗯,我不想見他。姐姐可以幫我嗎?”
“自然可以,包在我身上。”江采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可下了馬車,看到前方奢華壯麗的府邸,江采青一改方才豪氣乾雲的模樣,整個人立刻蔫了下來,“怎、怎麼到這兒了?”
這不是定北王府嗎?
給謹安還東西,怎麼來到這兒了?
“謹安就是燕世子……的親戚。”江采霜如此回答。
“姐姐,這個引魂幡……”
江采青連連擺手後退,哭喪著臉抱住馬車車門,死活不撒手,“不行,妹妹,這個忙姐姐幫不上了。”
雖然之前從妹妹口中聽說,燕世子並不是傳聞中那麼凶殘嗜殺之人,但固有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她知道燕世子是個好人,但……還是不敢太靠近。
江采霜抱著姐姐的胳膊求了半天,還用許多美食相誘惑,江采青依舊不為所動。
無法,最後江采霜隻得自己拿著引魂幡,一步三回頭地朝定北王府走去。
她忐忑地走上台階,敲了敲門。
開門的不是門房,竟是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梁武。
梁武一見是她,粗眉下的一雙眼立馬就亮了,“請,道長請。我們家主子正在書房等候呢。”
據他所知,主子這幾天除了上朝以外,可都沒怎麼出門。
還特意把他調到這裡來守門。
原本梁武還不理解,今日一見白露道長上門,頓時明了一切。
梁武熱情地請江采霜進門,江采霜猶豫了一下,沒邁過門檻,而是把手中的引魂幡遞了過去,“我是來還東西的,就不進去了,能否請大哥幫我把這個還給你家主人?”
“哎呦呦,這聲大哥我可不敢當。”梁武忙道,“不過道長既是來還東西的,自然還是親自歸還才顯出誠意。”
江采霜抿了抿唇,老實巴交地點頭,“說的也是。”
梁武笑逐顏開,趕忙讓開位置,“白露道長,裡麵請。”
江采霜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王府,不過上次情況緊急,沒來得及細細觀察。從外麵看,王府紅牆青瓦,氣勢磅礴。裡麵卻樹木蒼翠,層層如蓋。一路上除了遊廊以外,都看不到什麼建築,讓人恍然以為來到了深山之中。
雖然同樣是草木陰翳的地方,但伯府陰氣森森,這裡卻沒有半點令人不舒服的感覺。整個王府就像是世外桃源,花草樹木交映,放眼望去一片生機勃勃。清風徐來,空氣中都帶著野花香。
王府中還有小溪橫穿而過,其上修建了一座簡陋的小木橋。所謂的小木橋,其實隻是在岸邊豎了四個樁子,再用麻繩將粗細不均的圓木綁成了木排,踩上去還會咯吱咯吱響,驚得橋下遊魚四散,頗有野趣。
終於來到書房門前,梁武停在台階下,對著敞開的書房門說道:“主子,白露道長來了。”
窗欞上停著兩隻羽色鮮黃的黃鸝鳥,聽見人聲也不懼怕,轉了轉金燦燦的腦袋,大膽地待在窗上,叼樹枝上熟透了的漿果。
江采霜聽到屋中傳來一聲低沉嗓音,“知道了。”
梁武悄然退下,隻剩下江采霜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
燕安謹再度徐徐開口,嗓音中夾雜著淡淡的笑意,“屋門大敞,道長為何不進來?”
江采霜愣了一下,緊張地攥了攥手指,走了進去。
進到書房,江采霜再次聞到了清甜誘人的花香,香氣舒緩而馥鬱,嫋嫋不絕,不知道他這香爐裡燃的是什麼。
朝左邊看去,見屏風後麵影影綽綽地映出一道修長身影。
江采霜繞過屏風,這才得以見他。
男人懶洋洋地靠在窗邊,隻穿了件素淨寬鬆的白袍,渾身上下沒有什麼裝飾,烏黑的墨發以一支竹簪鬆鬆垮垮地挽著,餘下的青絲披散在背後。
他如玉的指尖夾著一段樹枝,正用樹枝上的漿果喂鳥。
怪不得那兩隻黃鸝鳥停在窗戶上不肯走了。
聽見響動,燕安謹挑眼看了過來,慵懶多情的桃花眸微微彎起,嗓音低醇含笑,“道長,彆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