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來到迎鬆客棧, 叫來店小二,問道:“餘三娘今日有沒有來?”
店小二一看是她,忙殷勤地答話, “來了來了, 三娘今日一早就來上工,正在後院乾活呢。”
這會兒不是飯點,大堂隻坐了兩桌談天喝茶的客人,店小二正清閒, 親自引他們去後院。
江采霜不想興師動眾,隻帶了小虎子進去, 剩下的人都守在客棧外麵,以防萬一。
店小二掀開油膩膩的隔簾,往前一指, “噥, 三娘和她女兒都在那呢。”
餘三娘坐在木墩上,旁邊水盆裡擺著一摞洗好的碗碟木筷。
她擼起袖子, 手裡握了一把醃筍乾, 正在逗阿寶兒吃。
餘三娘兩隻拳頭握起來, “猜猜哪個手裡有筍乾,猜對了就給阿寶兒吃。”
阿寶兒嘴裡含著手指,木愣愣地看了她一眼, 握住她右邊的手。
餘三娘悄悄把左手的筍乾挪到右手, 展開手掌, “阿寶兒猜對了。”
她捏了一條筍乾, 喂給阿寶兒。阿寶兒乖乖張嘴,嚼得咯吱咯吱響,原本無神的眼睛裡, 竟也泛出些許光亮。
“三娘,貴人找你。”店小二領著江采霜走了過來。
餘三娘拘謹地站了起來,連忙解釋:“這是客人盤子裡剩的筍乾,我沒偷東西……”
“知道,也不值幾個錢。”小二揚了揚毛巾,“貴客找你問話,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可彆隱瞞。”
餘三娘緊張地點頭。
“這後院腥臭,不如給您在前麵找張桌子,您再細問?”店小二是個會來事的,主動提議道。
後院不大,井邊擁擠地堆滿了木盆,都是用來洗碗碟的,讓人無從下腳。牆角挖了個魚池,暫時養著買來的魚。魚池邊上儘是魚鱗內臟,的確腥臭無比。
“那就去前麵吧。”
“好嘞。”店小二立馬招呼廚房,做幾個好菜。
江采霜正想說不用上菜,上兩壺茶就行,轉而看見瘦小的阿寶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和小虎子坐在大堂安靜地方,餘三娘解了圍裙,畏手畏腳地站在桌前,兩隻手一前一後地交替著疊握。
“您是來找我,還是來找阿寶兒?”
“都找,你跟阿寶兒先坐下。”
餘三娘搓了搓手心,顯得忸怩放不開,“我站著就行。”
“我要問許多事情,要花不少時間呢,總不能讓阿寶兒也陪你站著。”
餘三娘心疼孩子,總算拉著阿寶兒坐了下來。長凳原本擺在桌子對麵,餘三娘不習慣麵對著桌子吃飯,將凳子往外挪了挪,她和阿寶兒坐在桌角的邊緣。
很快,小二上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好茶好菜。
江采霜剛拿起筷子,就覷見阿寶兒直愣愣地盯著滿桌子菜,悄悄咽口水。
她將筷子塞到阿寶兒手裡。
餘三娘驚得一下坐直了,“貴人,您這是……”
“我剛吃過飯,這些菜給阿寶兒吃。”
“這怎麼行呢……”餘三娘不願輕易接受旁人的好意。
“我有正事問你,如果你好好答,這桌子菜就當做是給你的酬勞。不然我也吃不下,擺這麼一桌全都浪費了。”
餘三娘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
“我先問你,你跟你大哥有沒有鬨矛盾?”
餘三娘老實回答:“沒有啊。”
“你大哥是什麼樣的人?”
“我哥他……平日裡不算勤快,脾氣也不大好,不過我們畢竟是親兄妹,都是一家人。”
“你大哥從前跟王家打架,是你去叫的同族兄弟?”
餘三娘訥訥點頭,“是。”
“那你大嫂是王家人,她有沒有因為這件事,跟你大哥吵架?”
“我大嫂是老實人,沒跟我大哥鬨彆扭。”
江采霜而後道:“你大嫂和她的娘家人還有來往嗎?”
“有的。兩家的地挨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日子長了慢慢也就好了。”
“你先跟阿寶兒吃菜,待會兒菜都涼了,”江采霜喝了口茶,“我過會兒還有問題要問你。”
阿寶兒嘴饞得不行,可憐巴巴地扯了扯餘三娘的袖子。
餘三娘心裡好似塌了一塊,滿是心疼愛憐,小心地拾起筷子,夾起最近的一盤菜,喂給阿寶兒。
她的左手接在阿寶兒嘴邊,若是有掉出來的菜,餘三娘才會送到自己嘴裡。
“你懷著阿寶兒的時候,除了平日裡常去的地方以外,還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或是見過什麼不熟悉的人?”等她們吃了半盤子菜,江采霜再次探問道。
餘三娘搖了搖頭,“我從未出過祥符縣,我夫家就在隔壁莊子,沒去過什麼地方,也沒見過生人,都是安生在家裡坐胎。”
“這樣啊。”江采霜有些失望地咬了下嘴角。
她還是想不通,這些癡傻的孩童到底是在何處沾染了不乾淨的氣息,從而影響心智。
既然都說是孩子生下來便癡傻,所以江采霜懷疑,可能是女子懷胎的時候,衝撞了什麼,才致使這樣的後果。
可餘三娘卻說沒怎麼出過門,更沒遇到過特彆的事。
餘三娘喂阿寶兒吃飯,讓江采霜印象很深刻的一點是,餘三娘喂阿寶兒吃小魚,把上麵的魚肉都夾下來給女兒吃,最後她再夾起早已沒了肉的魚骨,放在口中反複吮吸,把最後一點魚味吞進腹中。
等阿寶兒吃飽了,搖著頭不願再吃,餘三娘自己隻吃了兩口,就將筷子擱下。
“我想起一個事兒,不知道算不算特彆。”
江采霜鼓勵道:“你想到什麼儘管說。”
“我們這裡女子懷了胎,都會去魚骨娘娘廟裡拜一拜,還會拿一小把香灰煮水吃。”
“拜魚骨廟?還煮香灰水?”
江采霜想起陳縣令說,這附近的人身體不適的時候,就會喝一碗魚骨廟裡的香灰水,於是便問道:“你懷胎的時候身子不舒服?”
“沒有,”餘三娘尷尬地笑了笑,“婆子娘讓喝的,說是魚骨娘娘保佑,喝了能生男胎。”
江采霜直覺自己終於找到一條線,將這些癡傻孩童連起來的那條線,“你們這裡,懷了胎的婦人都會去魚骨廟裡拜一拜?”
“差不多都會去,有的家裡忙,顧不上的也就不去了。”
江采霜壓在心頭的石頭移開了些許,心頭鬆懈不少。
總算找到這些孩童癡傻的源頭了,原來都是魚骨廟鬨出來的。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問你,七月半那天,你提了一包袱的魚內臟,裡麵是不是有河豚臟器?”
餘三娘快速眨了眨眼睛,語帶遲疑,“是。”
“你可是將包袱埋在了你家附近的大坑裡?”
“……對。”
“你埋包袱的時候,裡麵的魚內臟去哪了?”
餘三娘霍然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慌亂和失措,“內臟就在包袱、包袱裡麵,還能去哪兒?”
“你再仔細想一想,那些魚內臟……”
餘三娘連忙搖頭,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沒有,我沒有動過,從客棧拿回去就埋了。”
阿寶兒察覺氣氛的壓抑,害怕地抱住娘親的胳膊。
江采霜本欲追問,還是暫時放棄了。
“沒動過就好。”她假意相信,語氣和緩下來,“這些剩下的菜,你用荷葉包回去吃吧。”
從客棧出來,剛走出去一段路,小虎子立馬斬釘截鐵地道:“餘三娘定然有事隱瞞。”
“嗯,等下次把阿寶兒支開,再來問她。”
“您是不是不忍心,讓那個小孩子看到?”說到這裡,小虎子忽然語氣一凜,“有人偷窺我們!”
“哪兒?”江采霜出神地想著餘三娘母子的事,並未注意周圍的情況。
小虎子警惕地環視四周,“方才我感覺,前麵街角有人在偷看,可我也不能確定。”
江采霜視線掃過街角的涼棚,下麵的確坐著幾個莊稼漢,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其中的某個人在偷看。
“我們先不著急回去,另找個地方歇歇。”
“好。”
江采霜去了上次吃鵝饌的酒樓,坐在靠窗的位置,往涼棚下麵看。
涼棚下,一個矮胖的男人頻頻起身,不停往迎鬆客棧的門口張望。
“看來不是在偷窺我們。”
“要不要把他抓起來盤問?”小虎子問道。
“再等等,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在酒樓二層等到了天黑,迎鬆客棧走出餘三娘母女倆。
矮胖男人立馬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的是,江采霜也帶著一隊人,遠遠地跟在後頭。
暮色仿佛一張灰蒙蒙的大網,籠罩了大街小巷。
街市上小販紛紛收攤,餘三娘拎著幾個麻繩捆起來的荷葉包,牽著阿寶兒的手走在回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