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吩咐下去,沒過多久,就有人帶著消息回來。
“那個小孩說,他們有五六個小孩都看到了那條死狗,其中也有餘福保。”
江采霜忙問:“他們有沒有人想將死狗撿回去?”
“沒有。小孩說死狗有毒,他們沒人敢碰。”
江采霜微詫,“他們怎麼知道那條狗有毒?”
“幾個小孩七嘴八舌地搶著說,那條狗嘴裡吐黃沫,聞起來也很臭,似乎皮肉都變色了。”
這麼看來,這條被毒死的狗,死狀很是明顯。
小孩子都看得出來這條狗不能碰,餘孝生一個大人,怎麼可能以為這條狗還能吃呢?
那他故意烹煮狗肉這件事,就顯得十分奇怪了。
等官兵退下,花廳內隻剩她和燕安謹。
江采霜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啜著茶水,狐疑道:“餘孝生應該也能看出來,這條狗是被毒死的。那他就不應該烹煮狗肉才對……”
燕安謹抬頭,笑看她一眼,低下頭繼續處理公務。
“明知道有毒,還故意煮,他這是想毒死誰啊?”話一出口,江采霜就愣住了。
誰會故意烹煮有毒的食物?除非這人本來就是想下毒。
江采霜呆呆地坐在原地,眼裡浮光掠動。
她忽而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猛地站起身,“我知道了,餘孝生烹煮狗肉就是為了害人!他本來想毒殺的另有其人,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害得他兒子身亡。所以他們家灶上才會有油星,所以他才始終不肯說,孩子在哪裡能接觸到河豚毒。”
縣令幾番盤問孩子吃了什麼,餘孝生都含含糊糊不願說。
他分明早就猜到了!
隻是因為他先有了害人之心,怕被查出來,所以才不敢明言。
“那餘孝生想害的人,究竟是誰呢?”
這成了接下來最重要的問題。
“道長準備如何查?”
江采霜回身,見他還在伏案忙碌,“我派人去查查,餘孝生都和誰有仇。不對,不用大費周章地派人盤查,找幾個村民過來,一問便知。”
還是上次的老法子,江采霜領著人去魚骨廟,假裝在搜查。
沒一會兒,就又引來一大堆圍觀的百姓。
小虎子“撲哧”一笑,“您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在釣魚?剛放下魚餌,就有一群百姓圍了過來。”
江采霜踮腳回頭看,許多村民揣著手,探頭往裡看的樣子,像極了爭著搶著咬鉤的魚兒。
“還真是。”
時間差不多了,江采霜隨便叫了個大娘,走進魚骨廟。
跟上次一樣,先用魚骨娘娘的威壓震懾一番,而後才問起,餘孝生最近跟誰有仇。
“孝生跟誰有仇?那肯定是王家,他們兩家不是一直在爭那片崗子的地?最後那片地給王家了,餘家肯定不服。”
江采霜問道:“這不是幾年前的事嗎?兩家現在有沒有來往?”
“餘孝生跟王家兄弟不來往,但是他媳婦兒有時候會回娘家,送送東西,幫娘家乾乾活。不過王家幾個妯娌對她不太好,每次回去都要說兩句難聽話。”
“王家兄弟對王……”說到這裡,江采霜驚覺,自己連王氏女的名字都不知道,隻知道她是餘孝生的妻子,是餘福保的娘。
江采霜問:“這個王氏女到底叫什麼?”
“叫啥?誰知道叫啥,好像沒名吧,都喊她‘王二娘’,她家就她一個女兒。”
“既然王家人對她不好,為什麼王二娘還回去幫他們乾活?”
“嗐,她一個外嫁女,沒有娘家撐腰哪行?她嫂子嫁到王家了,那就是王家的人,就算對王二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那她也得回去。”
江采霜大概明白,這些村民有很深的宗族觀念,就算在同一個大家族裡,地位尊卑也分得清清楚楚。
比如王二娘和餘娘,出嫁後在娘家就變成了“外人”,地位是沒有兒媳婦高的。
問完這個大娘,江采霜又分彆叫了幾人進來。
“餘孝生天天在外麵晃,跟誰家媳婦勾搭不清,讓人家夫家打了一頓。”
“他好賭,在外麵欠過不少錢吧。”
“有時候也做點偷雞摸狗的事,有一回讓人抓住了……”
這一番盤問下來,餘孝生的“仇人”還真不少。
小虎子難免有些頭大,“這下怎麼辦?問出這麼多仇人來,該從哪查起啊?”
江采霜在廟裡來回踱步,思考一番,“我覺得不是這些人。”
“為什麼?”
“如果是這些仇人,餘孝生特意給他們送肉吃,不是很奇怪嗎?這些人心中難免要起疑,回頭誰家真出了事,一打聽就知道,餘孝生破天荒地來給他們送東西了。”
餘孝生一看就是個奸詐滑頭的人,如果要害這些人,會選擇這麼明顯的辦法嗎?
小虎子點點頭,“您說得有道理。”
“問了一圈下來,我認為,還是王家兄弟幾個最有可能。有個大娘說,王二娘經常去王家送東西,幫哥哥弟弟乾活,還會給他們送東西。如果餘孝生讓王二娘去送肉,王家兄弟應當不會起疑。”
“王二娘會害她的親兄弟?”
“說不定餘孝生騙了她呢,讓她以為這肉是能吃的。”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那我們現在就去王家看看。”
江采霜領著官兵一路去了王家,後麵跟著許多看熱鬨的村民,比官兵的人數還多。
敲門,王家大郎來開的門,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門扇拉開,站在門口就能看到院子裡的擁擠雜亂,擺滿了柴火和雜物,幾乎沒個落腳的地方。這麼小的院子還養著雞,滿地的雞糞,黑黑白白鋪了一地。
兩個婦人蹲在滿是雞糞的地上洗衣裳,身上背著繈褓,旁邊還有幾個小孩在玩鬨。
一大家子人住在這麼小的院子裡,自然是擁擠不堪的。
“官府的人。”江采霜開門見山道,“你妹妹前兩天有沒有來給你們送東西?”
“送啥東西?沒有!”王大郎蠻橫道。
他也不管胡同裡站著那麼多官兵,反正他們家四個弟兄,凝成一條心,走到哪都不怕。
“王二娘當真沒給你們送過東西?”
在洗衣裳的王家媳婦聽見動靜,背著孩子走了過來,正好聽見江采霜的問話。
於是她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屑道:“她能送啥好東西?小氣得不行,要她一根針都是要她的命。以前老婆子還在的時候,也沒見她多孝順。”
“她沒給你們送來一碗肉?”
王家兩個媳婦都湊了過來,妯娌對視了眼,撇撇嘴,“這都多少年了,就隻有前兩天給我們送來一碗肉,還不夠一個人吃一塊的。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買的壞肉,吃了就肚子疼,吐了一晌午。”
江采霜這才發現,王大郎臉色看起來的確不太好,呼氣虛浮,背都直不起來。
那天他們來餘家的時候,見過王家兄弟倆,同樣也是臉色發黃,嘴唇灰白。
“要不是壞肉,人家舍得拿給你?”另一個妯娌嘲諷道。
“誰家不向著親兄弟?她倒好,幫著她家那口子跟親兄弟搶地,白眼狼一個!”
看熱鬨的人群中,不知誰不嫌事大地說了一句:“老大家的,你倒是向著你娘家,有啥好東西都往娘家搬。你看大牛關上門打不打你?”
王大牛狠狠瞪了自己媳婦一眼,後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害怕得臉皮子抖了抖,不再說話了。
江采霜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也不欲在這裡聽他們說這些家長裡短的閒話。
“走,我們去餘孝生家。”
去餘孝生家的路上,小虎子嘟囔道:“王二娘真是裡外不是人,幫娘家兄弟,餘家不答應。幫了餘家,娘家兄弟又對她冷嘲熱諷,她站在哪邊都不是。”
江采霜微諷道:“何止是王二娘?那王家媳婦不也是如此。我看他們這裡,不管女子如何做,最後都要落人話柄。”
“是啊,幫了娘家,要被夫家罵吃裡扒外。不幫娘家,又說她不孝順,怎麼辦都不行。歸根結底,不管她們在哪,都是外人。”
不管是夫家還是娘家,沒一個把她們當自家人。
說話間就來到了餘孝生家。
餘孝生不在,家裡隻有王二娘,還有幾個來吊唁的親戚。
因著餘家還有老人,擺靈堂不吉利,就把靈堂設在餘孝生家院子裡。院門敞開,喪幡掛在樹枝上,香火味很重。
王二娘頭上纏著白布,膝蓋往下全是黃土。哭得眼睛紅腫,嗓子都啞了,“你們來乾啥?”
“餘孝生呢?”
“他不在家,咋了?”
江采霜直言:“七月半的第二天,你是不是給娘家哥哥送了一碗肉?”
“送了一碗,咋了?”
“肉是哪來的?”
王二娘支支吾吾,“我平時在外邊做活,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肉。看灶台上燉了一鍋肉,就盛出一碗給娘家送去了。”
“不是餘孝生讓你送的?”
“不是。”王二娘抹了臉上的淚,“他咋會舍得讓我往娘家拿肉?”
就那一碗肉,還是王二娘偷偷盛的。
送到娘家之後,全給哥哥弟弟吃了,她一口肉湯都沒舍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