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 “盼早歸。”(2 / 2)

“你看她都能跟那些小孩玩捉迷藏了,可不是聰明了。”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

江采霜撓了撓手心,始終不能下定決心走上前。

在他們走後,巷子裡的阿寶兒忽然抬頭,朝他們之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過了幾日,江采霜的銀子花完了,鼓囊囊的香袋空下來。

她這時候才發現,香袋最下麵有個夾層,裡麵似乎還放著東西。

江采霜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用兩根手指將紙條夾出來。

紙條約莫一個骨節寬,展開,上麵隻寫了三個字——“盼早歸。”

江采霜一下就認出是燕安謹的字。

心尖仿佛被人擱了一把火,一下就燒起來,燒得發燙。

她猶豫了好幾天的事,終於有了決斷。

入夜,江采霜悄悄來到餘家老宅。

她在牆頭蹲守了沒多久,巷子口就徐徐走來一個女孩。

小女孩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衣,身上被人收拾得乾乾淨淨,頭頂綁了漂亮的花繩。正是阿寶兒。

白日裡癡傻的阿寶兒,此刻卻眼神清明,隱隱翻湧著複雜。

“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吧。”阿寶兒開口。

“那天李秀要打死餘三娘,我感知到妖氣,才能那麼快趕到。那個時候,我已經猜出了你的身份。”江采霜說道。

“你跟在我們身邊,到底想乾什麼?”

“我想帶你走。”

阿寶兒握緊拳頭,麵露怒色,“不可能!”

“你做錯了事情,必須要承擔應有的後果,而不是一輩子躲在阿寶兒身體裡,享受不屬於你的母愛。團奴,我要帶你回去。”

藏在阿寶兒身體裡的妖,正是她苦苦追尋的魚精——團奴。

被拆穿了身份,團奴也就不再隱藏了。

她從阿寶兒的身體裡鑽出來,十一二歲的女孩粉雕玉琢,依舊一身紅裙,綁著圓滾滾的衝天鬏。

團奴扶住阿寶兒軟下去的身體,扶她在牆邊躺下。

“我不會跟你走!”她防備地看向江采霜。

江采霜從牆頭跳下來,衣袂翻轉,“你爹娘的骸骨被鎮壓在此處,你不希望我收走他們的骸骨,讓他們早日輪回轉世嗎?”

團奴語氣激動,心底防備未卸,仍存著半信半疑,“你當真願意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

“什麼是你應該做的事?”

“蕩平妖魔,還百姓安康樂業。這就是我應該做的事。”

團奴眼裡驟然掀起驚濤,沉默不語。

江采霜繼而勸道:“但是我一旦收走了你爹娘的骸骨,這裡的孩童便不會再癡傻,到時候阿寶兒就會發現你的存在。你這樣一直宿在她的身體裡,是行不通的。”

正是因此,江采霜才一直沒有動手拆掉魚骨廟。

她憐惜團奴生來沒有父母,好容易才得到餘娘的照顧,不忍心將她從這樣的幸福中帶走。

可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團奴害了人,就必須受到懲罰。

而這裡的無辜孩童,也應該免除怨氣影響,恢複神智。

團奴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眶也紅了。

“我從前覺得你冥頑不靈,屢教不改,可是這段時日,我發現你並無害人之意。那日妖氣外泄,也隻是為了保護餘三娘,對麼?”

“隻要拆了魚骨廟,餘三娘就能跟她的親生女兒生活在一起。你當真要在阿寶兒身體裡藏一輩子,奪走本屬於阿寶兒的愛嗎?”

團奴緊咬著下唇,沒有發出半點音節,可她忍得肩膀都在顫抖。

江采霜不再開口,靜靜等著她想通。

許久,團奴緊攥著拳頭,顫聲說道:“隻要你能拆了這座廟,還我爹娘自由,我便跟你回去。”

這座廟鎮壓著她的爹娘,可因為廟宇附近有道士設下的陣法,她的妖力根本無法加以破壞。

“好。”

江采霜親自送阿寶兒回去,輕輕將她放到床上,依偎在餘娘身邊。

之後,她和團奴一起來到魚骨廟前。

江采霜催動靈力,紅繩穿著銅錢自她袖中飛出。銅錢叮鈴作響,將整座廟一圈圈纏了起來,包成一個巨大的紅繭。

平靜的夜裡忽然狂風大作。

紅繩纏著廟宇旋轉,纏繞,伴著飽含怨氣的嘶吼,紅繩勒進牆壁間,將殘存妖氣的骸骨湮滅。

團奴眼中含淚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巨大的魚身虛影浮現在魚骨廟上空,是她多年未見,卻依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父母。

團奴怔然望向半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牽動,不由得向前半步,喃喃道:“爹,娘……”

不知過了多久,廟宇轟然坍塌,魚骨娘娘的神像支離破碎,化為湮粉。

整個魚骨廟,在騰起的無邊煙塵中,化作一片廢墟。

被鎮壓於此的魚精,終是得了解脫。

它們的怨氣和詛咒,也將徹底不複存在。

團奴跪在地上,衝著坍塌的廟宇磕了三個頭,送爹娘離開。

了卻了這樁心事,團奴心中的執念已消,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看向江采霜,遵守承諾道:“我跟你走。”

隨即化作一抹流光,纏在江采霜腕上,成了一條再普通不過的紅繩,纏著一顆木質魚雕。

第二日,村民發現魚骨廟坍塌,嚇得六神無主,惶恐萬分。一個個地裡的活都撂下了,各種傳言傳得沸沸揚揚。

見狀,陳縣令連忙讓人散播傳言,趁機教化村民,“就是因為大家的貪婪和凶狠,手足相殘,不顧仁孝,才讓魚骨娘娘對大家失望,再也不保佑他們了。若想重新得到魚骨娘娘的保佑,須得孝悌禮義,忠厚勤懇……”

江采霜最後去見了一次餘三娘。

餘家老宅院子裡,餘娘正抱著阿寶兒喜極而泣。

“阿寶兒剛才喊娘了是不是?阿寶兒好了是不是?我的阿寶兒……”

阿寶兒依賴地靠在娘親懷裡,雖說不能一下子像同齡人那樣明醒,但的確不似以前那麼呆滯癡傻。一雙大眼睛烏溜溜地轉,好奇地看著自家院子,再也沒了之前覆在眼睛上的那層霧氣。

隻要再有些時間,餘娘耐心教養,阿寶兒慢慢就會跟同齡孩童一樣。

看到這一幕,江采霜感覺到手腕間戴著的魚木雕,散發出一陣熱意。

此間事了,她也辭彆了陳縣令,和銀風小虎子他們踏上歸途。

江采霜去了清心庵,放出團奴,讓她和董月娘見最後一麵。

“團奴……”看到自己的徒兒,董月娘忙放下手中佛經,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將她抱進懷裡,緊張地問道:“你這段時日去了哪兒?可有受委屈?”

“沒有,”團奴搖搖頭,“師父,我去了魚骨廟。中元節那日,我偶然附身在一個癡傻的孩童身上……”

董月娘領著團奴坐下,聽她細細講述自己這段時日的見聞。

“餘娘待我很好,就像我的娘親一般。這位白露道長替我解救了我的爹娘,她跟那些壞道士不一樣,她是個好人。”

“那就好,你沒受委屈就好。”董月娘懸了許多日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師父,我的心事已了,我這次來,是想同您告彆。”

當初團奴一時激憤,滿腦子充斥著被背叛的念頭,怒而離開。去祥符縣的這段時日,她頭腦冷靜下來,慢慢也想明白了。

世間善惡輪回,因緣果報,她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董月娘指尖微顫,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團奴,你……”

團奴從蒲團上起身,來到董月娘麵前跪下,“師父,多謝您當初不厭棄徒兒的出身,耐心教導徒兒讀書知禮,分辨善惡。可是徒兒愚鈍頑劣,還是釀下大錯,這才致使今日因果纏身,積重難返,這是徒兒應得的報應。”

董月娘眼眶登時紅了,欲扶她起來,“你先起來。”

團奴卻搖了搖頭,不肯起身,“當初我不該衝動行事,不該殘害無辜。您教我積德行善,我卻不聽您的囑托,辜負了您的教誨。”

要是那個時候,她不那麼一意孤行就好了。

隻可惜,人已被她吞入腹中,再無回頭路。

董月娘麵上淚水滾落,“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本性不壞,隻是一念之差,才釀成大錯……是我沒能教好你,若是我能早些發現,及時製止,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師父,這怎麼能怪您呢?怪隻怪我自己愚笨自大,才有了今天。”

“如今的我作惡多端,早已沒有顏麵再出現在您的麵前。可我還是想在臨走前,再見師父一麵,再叫您一聲‘師父’。”

團奴抬起頭,眼睛濕紅地望向董月娘,“師父,徒兒戾氣纏身,罪孽深重,從今往後恐不能在您身邊侍奉了。”

她膝行後退,朝著董月娘連磕三個頭。

董月娘顫抖著起身,喉嚨哽得說不出話,隻能不停叫著小徒弟的名字,“團奴,團奴……”

團奴滿臉淚水,扯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語聲懇切道:“往後徒兒不在您身邊,還望師父身康體健,如意百歲。若有來生,徒兒還願拜您為師。”

“若有來世,我也願再做你的師父。”董月娘抱住她,泣不成聲,“這次是師父沒有教好你,下一次……下一次師父定不會再讓你步入歧途。”

江采霜有些不忍地看著這一幕,手指微蜷,鼻尖也湧上酸澀。

團奴並非殘虐嗜殺的妖怪,她本心是好的,一心想為師父報仇,卻因涉世不夠,做事衝動欠缺考慮,最終釀成惡果。

她害了太多無辜人的性命,終是不能繼續留在這世上了……

團奴早已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臨什麼,心中一片坦然,並無多少懼怕。

她同董月娘分開,乖巧地盤腿坐在院中。迎著陽光,明亮的眼中毫無戾氣,麵帶淺笑,像個尋常的凡人女孩兒。

董月娘遠遠看著,藏在袖中的手不停顫抖。

團奴笑意盈盈地看向江采霜,無懼無畏道:“道長,動手吧。”

話音剛落,董月娘臉上的淚水便無聲滾下。

江采霜施法,團奴周身被籠罩在一片溫和的白光中。

團奴的身影越來越淡,在消散的前一刻,她微笑著看向董月娘,最後用口型說了句:“師父,來生再會。”

兩根紅色的發繩翩翩飄落在地,水盆中多了一尾未開靈智的小魚,好奇地遊來遊去。

董月娘嗚咽著掩唇,哭聲漸漸壓抑不住,悔痛難當。

在廢去團奴法力的時候,江采霜同樣“看”到了團奴的一生。

人間熱鬨的夜市上,一對容貌普通的夫婦,一左一右牽著女孩兒的手走在街巷間。

華燈初上,漂亮的女孩兒坐在父親臂彎,吃著紅豔豔的冰糖葫蘆。母親從攤位上買來紅色發繩,溫柔笑著為她綁頭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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