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好意思受這麼大的恩惠,老板夫妻倆笑著道:“多虧了白露道長護佑我們,這點實惠算什麼。”
平日裡江采霜自己過來喝糖水,他們連銀子都不收。
一行人拿竹筒喝著香飲子,牽馬敲開客棧門,店內跑堂的夥計一看這麼多人,原本不打算讓他們進來。
可林越一掏出白花花的銀錠,夥計看得眼熱,關上門去後院問掌櫃的,沒多久就回來,開門請他們進去。
這麼晚了,客棧不願生火做飯,他們隻得吃自己帶的乾糧。
幾人住二樓的上房,剩下的人住在後院。
一夜寂靜。
第二日一早,江采霜起來的時候,燕安謹已不在房中。
她穿衣梳洗罷,拉開門扇下了樓。
一樓大堂空蕩蕩的,隻零星坐著兩三桌食客,還都壓低聲音竊竊私語,不敢像往常那般高聲議論,唯恐驚動了什麼似的。
江采霜下了樓,一個熟悉的人都沒瞧見。
她心覺奇怪,便叫來店夥計一問:“昨夜跟我一起來的那些人呢?”
畢竟昨夜就他們一撥人前來留宿,而且人數多,出手大方,店夥計自然該有印象。
店夥計撓了撓頭,“沒見到啊,從早上起來就沒見著。小的還以為,幾位客官還在休息呢。”
江采霜聞言,不禁生出疑惑。
燕安謹若是出門辦事,應該會提前知會她一聲才對。
她懷著疑慮,掀開門簾走向後院。梁武要看著羅方,所以跟其他幾個兄弟住在後院的廂房。
江采霜穿過竹林,來到門前挨個敲門。
敲了半天,毫無反應。
“梁武?銀風?”
無人應答。
江采霜直接推門而入,屋中空無一人。床鋪上有人睡過的痕跡,可他們人卻不見蹤影。
人都去哪兒了?
江采霜推開其餘兩間廂房的門,這次倒是看到一個人。
羅方揉揉眼睛,從床榻上起身,“江姑娘,你怎麼過來了?”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梁武呢?”
羅方“欸”了一聲,看了看四周,“梁大哥應當是起得早,出去了吧。”說罷,他小聲咕噥了句:“怎麼沒叫我起來?”
江采霜同樣覺得奇怪。
他是戴罪之身,梁武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才對。
“你先起來,待會兒再與你細說。”
江采霜往他身上施了一個追蹤法術,之後便轉身出了房間,去後院的馬廄。
馬廄裡,幾匹高頭大馬正悠哉悠哉地吃草。
馬匹還在,說明他們不是去遠地方辦事,頂多就是在青州城裡做些什麼。
可……他們若是真的有事出去,燕安謹為何不叫她一起?
即便情況特殊,也該托人給她留個口信才對。
怎麼會一夜醒來,人全都不見了?
江采霜心下不免擔憂,草草用過早食,便出門尋人去了。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這麼高大,長相俊美的男人?”
“敢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白男人,和一個粗獷大胡子的男人?”
江采霜沿街打問了半天,問得口乾舌燥,卻沒有半點收獲。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正打算回客棧喝一口水。
剛扶著門框喘氣,一抬頭,卻見大堂裡齊刷刷坐著幾個男人。
其中一個身姿挺拔俊逸,側顏清晰分明,不是燕安謹是誰?
江采霜握起拳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沒聲沒息地就走了,讓我一通好找,還以為你們出事了呢。你們到底去哪兒了,就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
幾個人如木雕般坐在堂內,一動不動。
江采霜一拍燕安謹的肩膀,後者卻毫無反應。
她正在氣頭上,狐疑地問:“怎麼了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下一瞬,麵前人忽然轉身。
江采霜胸口一痛。
低頭看去,燕安謹手中的玉扇刺穿了她的胸膛,鮮血汩汩而出,染紅了他骨節分明的手。
劇烈的疼痛和背叛感席卷全身。
江采霜嘴唇失了血色,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你……”
她忍痛握住玉扇,艱難地張口,卻隻能發出殘破的氣息聲,“為什麼……”
江采霜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猝然從夢中驚醒。
她猛地坐起身,額頭沁滿了汗。
“道長這是怎麼了?做了噩夢?”燕安謹關切的話語響起。
江采霜遲鈍地轉過頭,瞧見他近在咫尺的俊顏,狹長眸中噙著關心。
她艱難地咽了口口水,環視四周,發現這裡還是青州城的客棧,正是他們昨夜的下榻之處。
方才……那麼真實那麼漫長的一段經曆,居然隻是她的一場夢麼。
燕安謹輕輕握住她的手,溫聲安撫道:“彆怕。道長夢到什麼了?”
江采霜回憶起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我夢見早上醒來,你和其他人就不見了,我在外麵找了你們一天,結果一回來,發現你們就在大堂裡坐著。”
燕安謹眉梢微揚,等著後續。
“我自然生氣,正要上前與你理論,結果、結果你就……”
燕安謹語調微揚,“嗯?”
“結果你忽然掏出玉扇,插/進我胸口。”江采霜滿頭熱汗,仍對方才的經曆心有餘悸。
玉扇寸寸紮進胸膛的痛楚,盤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她胸口又抵上冰涼的硬物。
“是這樣嗎?”身前傳來男子愉悅的輕笑。
江采霜低頭,正是夢中出現的玉扇。
一瞬間,她嚇得頭皮都要炸開,短促驚叫,“啊!”
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冷得厲害。
燕安謹麵上笑弧擴大,不以為意道:“在下怎會如此對待道長?隻是一場夢而已,道長無需放在心上。”
江采霜疲憊地閉了閉眼,呼吸急促,心跳砰砰。
從樓上下來,林越梁武和其他人都在樓下用膳。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他們坐的位置,居然和江采霜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忐忑地咬了咬唇,不自覺地牽住燕安謹的衣袖。
燕安謹徑直走到一張空桌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側首看向她,“怎麼不坐下?”
從他朝這個方向走開始,江采霜的臉色便逐漸變得蒼白。
她用力搖了搖頭,“我們換一個位置坐吧。”
昨夜,就是在大堂的此處,她被燕安謹的玉扇刺穿胸膛。
她對這個地方,實在是害怕得緊。
燕安謹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人帶到身邊坐下,“待會兒還有正事要做,道長莫要被一場夢境迷惑了心神。”
江采霜嘴唇囁嚅,半天才道:“好吧。”
所幸這頓早食吃下來,並未發生什麼意外。
隨從去後院馬廄牽了馬來,一行人走在街上。
江采霜對去道觀的路再熟悉不過,發現此行的方向並非拂塵觀,忍不住問道:“我們、我們不去青城山嗎?”
燕安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道長,我們先送羅方回家可好?”
江采霜心想,距離師父所說的半月之期還有好幾日,倒是不用著急。
“那就先送他回家吧。”
羅方走在前麵領路,腳步輕快,既期盼又緊張。
等他們走到一處巷子後麵荒僻的小院,正是中午。前方低矮的院落包圍起三間土房,白霧炊煙嫋嫋,飯香飄出來老遠。
江采霜聞到香氣,便被勾起了食欲,腳步不由得加快。
羅方比她還著急,率先推開木門,跑進院子,“娘!我回來了!”
農婦正在廚房汗流浹背地忙碌著,菜案上篤篤地切著菜,鍋裡滋啦作響。
聽見羅方的聲音,農婦慢慢回過身,一看見果然是他,眼裡漸漸漫上濕潤。
“兒啊!你可算回來了,”婦人鬢角早已生出白發,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裳,她拿抹布擦了擦手,趕緊從鍋裡盛出一碗金黃香脆的油氽糯米團子,“娘剛炸的油團,你在外麵這麼多年肯定沒吃過,快嘗嘗。”
“謝謝娘!油團真好吃。”羅方拿起一個油氽團子,顧不得燙便咬了一大口,露出裡麵油亮亮的菜肉餡,肉香滿溢。
“你在外麵受苦了吧,這一回來就彆走了,跟娘留在家裡,弟弟妹妹都很想你……”
江采霜欣慰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遊子背井離鄉,在外闖蕩多年,終於有機會回家一趟。母子倆許多年未見,感慨萬分地敘說著家常,自然是溫馨感人的一幕。
可江采霜心中卻隱隱升起了怪異感。
“不對,羅方不是說,他家裡人都被魯吉明放火給燒死了嗎?怎麼還……”
這院牆也是好好的,沒有火燒過的痕跡。
燕安謹站在她身後,語氣幽幽:“是啊,怎麼回事呢。”
“羅方還說過,他家裡有一棵大槐樹。可這個院子隻有棗樹石榴樹,哪來的什麼槐樹?”
不對勁!
想到這裡,江采霜連忙跑進小院,拉住羅方的袖子,“快跟我走,這裡有蹊蹺,這不是你的家!”
可羅方隻顧低頭吃油氽團子,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失神般喃喃道:“這就是我家,我娘還活著,我弟弟妹妹都還好好的,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好日子,過好日子。”
他娘抹著淚,語重心長地留他,“兒啊,這次回來就彆走了,留在家裡吧,娘不舍得你去遠處……”
江采霜直覺這裡有難以言喻的危險,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這方破舊的小院忽然狂風大作,漫天風沙迷了人眼。
矗立在院子中央的棗樹張牙舞爪,樹枝迅速生長,化成一根根尖銳的烏黑木刺,仿佛一根根長矛,朝著她攻來。
江采霜跳入院中,正要取出腰間桃木劍來對抗,可兩隻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按住,動彈不得。
她驚恐地回頭,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燕安謹,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她。
“你做什麼?”
燕安謹眼神漸漸變得冰冷,一字一句道:“辛苦道長先走了。”
江采霜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直到腹部的劇痛拉回她的注意力。
一根根木刺紮進她腹部,肆無忌憚地在她身體裡攪動,貪婪吞食她的血肉。
難以忍受的巨大痛苦將她淹沒。
失去意識前,江采霜感覺自己像無用的破布一般,被人隨手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