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葵終於開口, 它的聲音細軟,聽起來像是十一二歲的凡人女孩。
“我師父他在哪兒?他為什麼讓你在這裡等我?”江采霜心中的疑惑更多,忍不住問了出來。
驚葵歪了歪腦袋, “我也不知道。他讓我來南柯鎮,找一棵並根生的槐樹,說是在這裡就能等到你。”
小虎子和銀風對視一眼,心中俱是驚詫。
真是神了。
他們隻是隨便找了個下榻之處,怎麼連這都能算到?還提前安排這隻兔子在這裡等著。
這清風真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你師父讓我替他傳話。”
江采霜立刻問:“什麼話?”
“半月之內去青城山,拂塵觀, 他在觀內留了東西給你。”
“是什麼東西?我師父沒在青城山嗎?”
“我不知道, 這就要等你親自去看才能知曉。切記, 定要半月之內趕到,否則萬事休矣。”
江采霜將這件事記在心中, “好,我記下了。”
“還有一句要捎帶的——”
江采霜安靜聽著。
“白露, 生辰吉樂。”
說完,驚葵的身影便消失不見,浮萍掩藏的水下, 一條胖乎乎的錦鯉遊來遊去,順著河流遊向遠方。
江采霜打定主意,要儘快處理好這邊的事情, 啟程回青州。
師父定然留了重要的東西給她, 她必須按照師父所說的時日,儘快趕回觀內。
江采霜領著二人回到小院, 這邊的事情也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官兵將綁好的強盜押走,羅方的案檔也已經查明,與他所說的事情沒有出入。
有個青州籍的漁民, 在自家院子裡被人用石頭重擊後腦勺而死,案犯一直沒有抓住,直到羅方親口承認。
念在羅方飽受地痞欺壓,被迫與家人分離數年的份上,暫時不將他押回大牢。而是讓羅方跟隨燕安謹一行人,回青州看望故土,悼念家人,屆時再將他關押回去,等候處置。
這一路上有梁武看著羅方,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江采霜同燕安謹轉達了驚葵的話,眾人用過午膳,即刻啟程南下。
走出南柯鎮不久,小虎子打馬來到師父身邊,將上午的所見所聞講得繪聲繪色。
說完,小虎子驚歎道:“師父,這些道士居然能算得這樣準?不僅連地方算準了,日子也算得分毫無差。”
既然清風真人讓那小兔精來傳話,恭賀白露道長生辰之喜。那便說明他一早就算到,他們這行人會在白露中秋那夜,正好借宿在槐樹下的小院。
這是何等恐怖的本事。
若是事事都能算得這樣準,豈不是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人?
林越瞥他一眼,“咱們狐族也不是沒有知天命的本事。”
“咱們族裡也有會算命的?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師父,我也想學。”
“你學不了。”
“為什麼?”
“窺探天機是折損壽命的事,你活膩了?”
小虎子一聽這事會讓自己活不長,立馬打消了想學的心思。
算了,他還是稀裡糊塗多活幾年吧。
從南柯鎮到青州,眾人騎快馬,也就三天半的路程。
一路上,不管走到什麼地方,燕安謹都能對當地風俗民情和奇聞異事侃侃而談。
江采霜聽得眼界大開,同時也對他升起了濃濃的好奇之心,“這些地方你都來過?”
“小時候來過。”
“你居然走過這麼多地方,還辦過那麼多案子,怪不得什麼都知道。”甚至還認識她師父。
江采霜想起王府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卷宗,都是燕安謹經手過的案子。
雖說懸鏡司設立之初,隻為大案要案所設,可因著開封府不作為,底下州縣官員也糊弄省事,不知生出了多少冤假錯案。
懸鏡司看不過眼,便要來卷宗,一樁樁一件件親力親辦。
京城傳言燕世子位高權重,薄涼冷血,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罪惡。可實際上的他卻截然相反,身居高位卻絲毫沒有自傲之心,更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貪慕強權,視平民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不管牽涉案中的人多麼微不足道,他都會秉持公道,查明真相。
可就算是被萬人誤會唾罵,燕安謹也絲毫沒有要為自己辯解的意思,任由自身被傳為凶惡殘暴的閻羅夜叉……
江采霜忍不住回頭看向他,“你是在哪裡長大的?你有師父嗎?”
她忽然發覺,自己對燕安謹的了解實在太少。
隻知道他出身高貴,上過戰場,卻不知他這一身本事從何而來,更不知道他所經曆過的過往。
燕安謹坐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
此處距離青州城不剩多少距離,天黑前能穩妥趕到,他便放慢了馬速,耐心回答她的問題。
“在下身為狐妖,自然在狐族族地長大。”
“狐族族地在哪裡?”
“在……很遠的山穀中,禁止外人踏入。除了狐族,誰也找不到。”
江采霜心道,怪不得都說狐族來無影去無蹤,連族地都藏得這麼深,誰能發現它們的蹤跡。
“道長若是好奇,等哪日有空了,我帶你去狐穀看看。”
“不是不讓外人進去嗎?”
燕安謹牽唇輕笑,“道長與在下結為夫妻,自然不算外人。”
夫妻。
這兩個字落入江采霜耳中,在她心口滾了一遭,仿佛投石入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她的耳尖因為這兩個字微微泛紅。
江采霜彆扭地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靜道:“哦,那等忙完了,我便跟你去狐穀。”
燕安謹將身前小姑娘攬入懷中,手臂懶散地橫在她胸前,搭上她肩頭,極為強勢而親昵的姿態。
從後麵看去,仿佛將她整個人都罩在他的氣息下。
江采霜下巴貼著他緊實的小臂,緊張地屏住呼吸,繃直了後背,“你乾嘛?”
“前方道路崎嶇,在下擔心道長掉下去。”
“馬兒走得這麼慢,怎麼可能會掉下去?”
燕安謹低磁含笑的嗓音近在耳畔,氣息拂在耳廓,語氣慵懶散漫,“畢竟是在下的愛妻,多上心些總是沒錯的。”
江采霜耳朵發癢,心裡也像是被羽毛掃過。
她臉頰騰起紅暈,不自在地扭動身子,想躲開他無孔不入的氣息。
可她忘了這是在馬背上,剛掙紮了下,整個人便失去平衡,上半身朝地麵栽去。
燕安謹早有準備,長臂一撈,便將人重新撈回懷裡。
“這不是差點就掉下去了?在下可不敢鬆手了。”燕安謹桃花眼微彎,熠熠燦亮,如玉容顏也因此染上幾分鮮活的妖豔昳麗,驚豔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低沉嗓音裡噙著滿滿的笑意,始終像是漫不經心的逗弄。
江采霜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大字——奸詐狡猾。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隻臭狐狸城府深重,全身上下都是心眼。
可這人臉皮厚又會耍無賴,江采霜被他吃得死死的。
她乾脆不掙紮了,認命地窩在他懷裡,抓著他的袖子問:“你還沒跟我說呢,你的修為是哪來的,你師父是誰?”
“在下天賦卓然,無師自通。”
江采霜撇撇嘴,“吹牛。”
燕安謹一本正經,“在下從不說大話。”
他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強勢地將她困在自己懷中。
江采霜一偏頭,就看到他狹長的笑眼,濃密纖長的烏睫如同羽扇,半遮著清透瀲灩的桃花眸。
她不禁在心裡想,這人是怎麼長得這麼漂亮的。
“你現在這張臉,是你的真容嗎?”江采霜喃喃道。
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這樣一張被造物主格外偏愛的俊臉,漂亮得都不像能真實存在的容顏了。
燕安謹輕聲嗬笑,不答反問:“道長覺得呢?”
江采霜小聲嘟囔,“沒準是你自己幻化出來的。”
緊接著,江采霜又問:“你是什麼時候修煉出丹火的?”
她接觸到的人裡,除了師父以外,就隻有燕安謹一人修出了內丹,煉出丹火。
擁有了丹火,才算得上真正的強者,才能更好地斬妖除魔,護天下太平。
江采霜做夢都想煉出金丹。
燕安謹想了想,“及冠那年。”
江采霜掰著手指一算,自己還有四年就到二十歲了。
她在他懷裡鬥誌昂揚道:“你等著,我修出內丹的時間,一定比你早!”
一定要在二十歲之前修出內丹,把他給比下去!
到時候她就可以打敗這隻臭狐狸,任他心眼再多,打不過她也是白搭。
燕安謹圈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低聲道:“道長修行勤勉,距離凝出金丹,隻差一步心境而已。過了這道磨煉,凝丹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道長天賦遠勝於我,在下可不敢跟道長比。”
“哼,你知道就好。”
想到將來自己實力更上一層樓,捉更強的妖也不在話下,江采霜不由得心生雀躍,春風滿麵地哼起了漁歌。
她腰間掛著的流蘇劍墜,剔透的昆山玉珠中,燦爛的金光若隱若現。
隻是稍縱間,金色光芒便被靈霧掩藏。
夕陽斜暉下,二人同乘一騎,慢悠悠地走向前方古樸巍峨的青州城。
一行人入城的時候,夜幕剛剛落下。
才剛入夜,街上行人寥寥,隻有幾家鋪子還亮著燈火。
走在凋敝的街道上,江采霜感歎道:“從前一到白露,青州城便會辦香會,祭禹王,七天七夜不停歇,可熱鬨了呢。”
若是放在往常,今夜也會是一片繁華盛景。
可因著南方戰事不停歇,百姓如履薄冰,人人自危,哪裡還有興致辦什麼香會。
“咦,前麵是我從前最喜歡的那家糖水鋪,好像快要收攤關門了,我們快些過去。”
前方街角處,一家香飲糖水鋪還開著,瑩瑩燭火從屋中傾瀉而出。
鋪子裡不止賣糖水,還賣解渴的香飲,香甜軟糯的浮圓子,還有蜜餞乾果……
這家糖水鋪是一對夫妻開的店,他們的兒子有時候也會來幫忙。江采霜一走進去,二人便認出了她,“白露道長?你可是好些日子沒來了呢。”
“我爹娘接我回京城了,我今日才回來。”
“南方不太平,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老板娘壓低了聲音,歎了口氣,“我們世代住在這裡,在外地沒有親故,沒辦法離開。可你既然家在京城,辦完了事,還是儘快些走吧。”
江采霜笑著接受了老板娘的好意,“這麼晚了,店怎麼還開著?我看路上其他店鋪都關門了呢。”
“沒辦法,做好的香飲糖水不賣完,明日便不新鮮了。原本比平時少做了一半,沒成想還是沒賣完。”老板娘唉聲歎氣。
“我們一路走來正乾渴,剩下的這些香飲糖水,我們都要了。”
江采霜一口氣買了十多碗香飲,老板和老板娘千恩萬謝,給他們讓了五成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