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內。
江采霜帶著銀風和小虎子逛街。
“今日街上的人看著多了不少,總算有點熱鬨的煙火氣兒了。”小虎子說道。
江采霜:“興許是因為剛除去魯吉明,百姓們心裡暢快,便願意在街上行走了。”
況且,總得出來采買東西,或是尋求生計,尋常百姓哪能一直閉門不出。
“還有個原因呢,”銀風最擅長打探消息,聞言補充道,“世子親自去南方領兵平亂的消息,已經在附近幾個州郡傳開了。”
百姓們都聽過燕世子的威名,自然覺得他一上戰場,南方的叛亂很快便會平息。
所以籠罩在青州城的壓抑氣氛便散去了不少,百姓們也恢複了往日的生活。
“這麼快?”江采霜十分訝異。
燕安謹還是昨日清早才收到的金令,才一日的時間門,消息怎麼就傳開了?
“嗯,我問過了,昨天市井間門便有人說起此事。過了一夜,幾乎大半個城的人都知道了。”
小虎子沉下眉眼,“恐怕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吧。”
若非有人在背後操縱流言,尋常百姓怎麼會對這些事情這麼了解?
明顯是衝著主子去的。
“散播這種流言,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嗎?”
“有些百姓畏懼打仗,可還有不少百姓暗地裡盼著聖天教的到來。若是主子前去平反,這些百姓自然會對他生出不滿。再者,以主子的威名,隻怕會讓聖天教提起十二分防備,到時候就更不好攻破他們了。”
江采霜想起燕安謹說過的,聖天教宣揚“均貧富”的教義,怪不得能吸引許多百姓加入。
看來燕安謹這場仗,比她想象中還要難打。
人正說著話,迎麵走來幾個麵善的大娘大伯,都認識江采霜,熱情地招呼她去自己店裡吃東西。
“白露道長,來我家吃炸菜團子吧。剛出爐的,還熱騰騰的。”
“要不要嘗嘗我們家新釀的桂花酒,菊花酒?過兩日重陽,少不了菊花酒呢。”
“多謝白露道長幫我們家除祟,這份謝禮,您可務必要收下啊。”
可不隻是這條街,在坊市裡走了一圈,迎上來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都是道謝送東西的。
一趟下來,江采霜人懷裡多了一大筐的東西。
江采霜對此見怪不怪,從筐裡拿出一把脆生生的大棗,用袖子擦了兩下,便直接吃起來,“青州棗出了名的脆生呢,你們也嘗嘗。還有這個鵝梨,梨汁香甜,還能用來做香料,我從小就愛吃。”
小虎子和銀風感受到了青州百姓澎湃的熱情。
兩人在心裡齊齊想到,怪不得白露道長出門常常不帶銀子,原來她在青州城這麼有名,到哪都有人主動送吃的喝的,哪用得上銀子這種俗物?
青城山附近的村鎮,許多百姓都受過拂塵觀的恩惠,所以對觀裡出來的人都格外尊敬。
再加上江采霜年紀小,又長得清秀水靈,脾性乖巧討喜。這些大伯大娘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家小娃娃,可不是都爭著給她送東西。
一連幾天,江采霜都帶著小虎子和銀風,在這一片的街上蹭吃蹭喝。
偶爾遇到誰家有了病人,江采霜便拿上藥箱,去家裡給人治病。不收診金不說,連藥錢都不要。
青州地廣物博,興許是青城山靈氣太過充沛的緣故,總是能吸引一些山草木石化成的小精小怪前來。
誰家丟了東,少了西,便請江采霜過去,拿捉妖星盤一看,準是哪個小精怪偷偷下山,來人間門順手牽羊來了。
尤其是菊花精和蘿卜精,最喜歡跑到人間門來偷夜壺和酒壇子,半埋在地裡,隻露出半個壇口,就能成為它們最喜愛的小窩。
江采霜隨手捉了精怪,好好教育一番,再把它們放回到青城山上。
這天,正好是九月初九。
秋收剛過,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每逢重九,青州有喝菊花酒,登高祈福,祭祖宴飲的習俗。
江采霜拎著一壇子菊花酒,跟小虎子和銀風上了山。
從前在山上修行的時候,每年重九節,她都會和師父師兄姐他們一起,在後山山頂設祭壇拜神,圍坐在一起談經論道,共飲菊花酒。
今年師父不在,百姓們自發在石碑前燒香祭拜,攜家帶口地賞景,放紙鳶,還有許多來登高作賦的文人學子。上山下山的人流不斷,總算有了節慶的氛圍。
江采霜避開人潮,拐進一條小路。
因為她手裡還拎著一袋子菊花精。
方才來後山之前,江采霜先回了一趟拂塵觀,誰知道正撞見一捆菊花精,吭哧吭哧地扛著道觀的香爐往外跑。
這香爐快有半人高了,這些菊花精想合夥偷去,夠它們全村住的。
江采霜拿了個布袋,把嚇得四散而逃的小精怪們,一起塞進布袋裡,準備放回後山。
臨走的時候,她正要關上門,卻意外發現門扇上多了兩道劍痕。
上次來道觀時,分明沒有這樣的痕跡。而且看高度和深度,不可能是山裡的小精怪弄出來的,它們摞在一起才勉強有這麼高,但小精怪能從門縫裡鑽進來,哪用得著去動門?而且它們大都法力低微,根本無法在門上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也就是說,在她和燕安謹離開後,曾有人來過道觀……
道觀裡都沒人了,來這裡做什麼?
於是江采霜臨走前,便在道觀門口隨手布了個陣法,免得再被人闖入。
至於屋裡落了灰的香爐,江采霜拿出來了幾個,擺在窗欞上。若是這些小精怪有本事,搬走便搬走吧。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布袋裡傳來小精怪細弱的聲音,加在一起都沒有蚊子哼哼聲重。
要不是江采霜耳聰目明,還真聽不見。
“等待會兒沒人了,再把你們放出來。”
“臭道士,臭道士!”罵她的聲音此起彼伏,不過因為聲音太小,軟綿綿的,又嬌嬌細細,聽起來沒有半點殺傷力。
江采霜人走到無人處,這裡正好有個山坳,林深葉繁,少有人至。
她放下菊花酒,正要解開布袋,把菊花精們都放出來。
一根根菊花精從袋子口裡跳出來,看上去與尋常菊花沒什麼區彆,各色野菊開得繽紛豔麗。隻是它們的根須暴露在外,像腿一樣快速擺動著。
菊花精們剛逃出來,立馬扛著她的菊花酒,往山林深處跑。
“我們的家,我們的家!”
“誒——”江采霜一個不留神,手邊的菊花酒就被偷走了。
她跺了跺腳,連忙跟在這群菊花精後麵,追了上去。
山野間門叢林茂盛,到處都是纏繞在一起的灌木叢和藤蔓,攔住前路。江采霜不願破壞這裡的一草一木,隻得找尋縫隙鑽過去,前進速度自然慢下來。
追了好半天,那些小菊花精的身影都跑不見了,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去了。
“小精怪,快出來,把酒還給我。”
“那可是菊花酒,你們要是不換給我,彆怪我拿你們釀酒。”
江采霜站在一片樹蔭下,環視四周,叉腰威脅道。
嶙峋的山石縫裡,一團菊花精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她說要拿我們釀酒,嗚嗚嗚嗚,這壇子酒都是用我們的同伴釀成的嗎?”
“怎麼能這麼殘忍?我心痛死了,我感覺我要枯萎了。”
一根菊花精站在酒壇子邊上,腳下一滑,不小心掉進酒壇子裡。
甘甜清冽的美酒咕嚕咕嚕往它肚子裡灌,還沒等它反應過來,就已經喝飽了。
酒液撐得花葉花心全部舒展開,花莖都飽滿了許多。
“嗝,這就是我們的同伴釀成的酒嗎?甜甜的,真好喝,嗝——”
其他菊花精見它忘乎所以地泡在酒裡,紛紛意動。
於是一陣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傳來,壇子邊上的菊花精跟下餃子似的,都跳進了酒壇裡。
“嗚嗚嗚我們的同伴,你們好可憐——嗝,但是好甜。”
“怪不得人族喜歡釀酒,原來菊花酒這麼好喝?”
“你抓我的根須乾什麼?快放手,你不會想用我來泡酒吧?走開!”
菊花精們泡在酒壇子裡,一個個咕咚咕咚喝了個頂飽。
江采霜聽見山石邊的動靜,狐疑地走過來,看到她拎來的那壇子酒藏在茂盛的樹藤下麵。
酒液隻下去了薄薄一小層,那些來偷東西的菊花精,此刻都陶醉地飄在酒裡,每一根根須都在訴說著它們的暢快。
小虎子和銀風對視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這些山中的小精怪,過得還真是悠閒自在。”
銀風歎了聲,“等我們歸隱山林,也能像它們一樣無憂無慮。”
隻是現在還不是退隱的時候,他們還有很重的擔子要扛。
“算了,這壇菊花酒就留給它們吧。”江采霜拍打著身上的草灰和樹葉,還有幾朵黃燦燦的小野花。
正要離開,江采霜胸口的捉妖星盤卻忽然發燙。
她手中頓時握起了桃木劍,“哪來的鬼氣?”
小虎子和銀風也登時警惕防備起來。
江采霜拿出星盤,順著青銅指針的方向追去。
桃木劍挑開攔路的樹叢藤蔓,前方不遠處,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樹出現在眼前。
槐樹枝葉伸展,將陽光擋得嚴嚴實實。一個穿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約莫十出頭,坐在盤虯的樹枝間門。
看到有人過來,他眼裡浮現出光亮,下意識要從樹枝上跳下來。可轉瞬間門又想起了什麼,重新坐回原處。
沒有用的,根本沒人能看得到他。
就算他過去又能怎麼樣呢。
江采霜原本想著,今日重九,正是陽氣極盛的日子,能在這一日現身的鬼妖,定然實力不凡。
可沒想到找來的卻是一隻弱鬼。
“你是什麼人?為何逗留此處?”江采霜喝問道。
男人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江采霜明眸灼灼,直直地看向他的藏身之處,不像是胡亂喊的,倒像是真的能看見他一般。
男人激動地從樹上跳下來,跑到樹蔭和陽光的交界處,又十分忌憚地退回半步。
“你,你能看見我?”
“我是道士,自然能看得見你。”雖然眼前的鬼妖氣息不強,但江采霜並未掉以輕心,“你不去輪回,躲在這裡乾什麼?”
“輪回?”男人神情似有些困惑,“我為什麼要去輪回?”
江采霜秀眉微皺,“你既然已經死了,自然就該輪回。”
這是萬物生靈的定數,沒有人能逃得脫。
這話一出,男人不敢置信地呆住了,隨即他痛苦地抱住腦袋,緩緩蹲了下去。
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浮現在他腦海中。
“怪不得沒人看得到我,原來我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