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舊事(2 / 2)

就在這時,窗下傳來一陣孩童的哭鬨,哭聲格外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江采霜循聲走過去,看見劉婆婆抱著杜榮站在窗邊,手裡拿著撥浪鼓,另一隻手晃著繈褓,嘴裡“喔喔”地哄著孩子。

“我過來拿東西,”劉婆婆指著旁邊木桌上的小玩意兒,探頭朝屋裡看了一眼,關心問道:“娘子她怎麼了?”

“我剛才同她說,杜春凶多吉少了。”

劉婆婆鬆垮的眼皮快速眨了兩下,挪開視線,咕噥了句:“真是命苦啊。”

江采霜帶著小虎子和銀風離開了杜家。

隔日,杜家娘子來府衙,認出了杜春的屍骨。

雖說已經被啃噬得殘缺不全,但畢竟是最親近的人,從身形和隨身的衣物中,也能認出他來。

杜家娘子哭天喊地,暈過去了好幾次。

等她心緒稍稍平靜下來,江采霜讓人拿出那件厚衣裳,“這件衣服是杜春的嗎?”

杜家娘子哭腫了雙眼,原本細長的眼形如今好似核桃仁一般。

她抹去臉上的淚,看了一眼便搖搖頭,“不是,我們哪穿得起這麼好的衣裳。”

家裡隻有杜春一個人有進項,還有三個孩子要養,能勉強顧住吃喝就已經不錯了,哪還買得起這麼好的衣服?

“你們熟識的人,或是最近有接觸的人裡,有沒有誰能買得起這樣的衣服?”

還不等杜家娘子回答,就有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杜春?杜春在哪兒呢?”

那人撩開門簾闖了進來,一進門先是看到哭得泣不成聲的杜家娘子,喊了聲“弟妹”,“阿春,阿春他……”

杜家娘子閉上眼,流著淚搖了搖頭。

那人腳步踉蹌了下,視線艱難地轉到床板上,待看見上麵的屍骨,眼眶霎時就紅了。

“這是阿春,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來人跑到床板邊上,看著屍身上掛著的殘破衣物,語氣不由得帶上哽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是誰害了我兄弟……”

江采霜挪到一名皂吏身邊,使了個眼色,意在問他,突然闖進來的這人是誰。

皂吏忌憚地看了那人一眼,將她帶到門外,極小聲地介紹了一番。

原來這人叫蘇恩陽,是這裡的師爺,在府衙頗有威望,親信眾多。

知府都換了幾任,但蘇恩陽此人一直都是這裡說一不二的師爺,足見此人的手段謀略。

“他怎麼會跟杜春認識?”江采霜問道。

皂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曉。

江采霜若有所思地回到屋中,見蘇恩陽兩隻手撐在床邊,頹喪地低著頭,眼淚順著鼻尖滴下來。

蘇恩陽的右手缺了最後的兩指,用黑布纏起來,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怖。

得知他的身份後,江采霜便對此人提起了幾分防備。

從未經過科考,卻能長久地留在府衙做事,還頗得手底下人的懼服,這人定然不像他看上去那麼簡單。

蘇恩陽深吸口氣,強忍著悲痛說道:“弟妹,你先回去照看孩子,這裡有我呢。你放心,我一定會給阿春討一個說法。不管是誰,我都絕不放過!”

杜家娘子又哭了起來,“勞煩大伯了。”

在其他人的攙扶下,杜家娘子暫且被帶了下去。

蘇恩陽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不少,對江采霜行了一禮,“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我是道士,法號白露。”

“原來是白露道長,我聽許多百姓說起過您。”蘇恩陽客套地說道,“還請幾位移步花廳,我有些事想向幾位請教。”

江采霜三人便隨著幾位衙役的指引,被帶到了花廳。

蘇恩陽落座後,轉了兩下拇指的扳指,和善地開口:“幾位是懸鏡司的人?”

他看上去約莫不惑之年,臉上溝壑縱橫,鬢邊生出不少白發,緊緊地束在蓮花冠裡。隻一雙渾濁的三角眼,閃爍著精明和算計的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藏在暗處的鼠類。

“正是。”小虎子光明正大地承認了。

早在派遣衙役去找屍體的時候,他們便亮出了身份,不然還真不一定能請得動人。

蘇恩陽點了下頭,“之前魯吉明作惡一方的事,還要感謝世子殿下出手,替我們青州拔除了這個禍患。”

“您客氣了。”小虎子不鹹不淡地應道。

蘇恩陽繼續試探道:“聽說前些日子世子殿下上了戰場,幾位可是有任務在身,所以才未一同前去?”

小虎子皮笑肉不笑,“這就不勞師爺您關心了,我們還是說說杜春的事吧。”

“大膽!師爺問你話呢,怎麼說話的?”

蘇恩陽還未說什麼,倒是他身後的小吏先吆五喝六起來。

看來平日裡威風慣了,所以一時間才改不過來。

蘇恩陽麵色不變,回頭輕飄飄地看了那人一眼,“滾。”

小吏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待回過頭,蘇恩陽歉意地笑了笑,“手下人不懂事,讓幾位見笑了。”

沒多久,青州知府路過花廳,“恩陽,你有客人?”

蘇恩陽站起身,解釋了一番眾人的來意。

範知府是個儒雅和氣的讀書人,一聽說是懸鏡司查案,便笑嗬嗬地捋了捋胡須,“原來是為了命案而來。恩陽,好好配合幾位貴人。”

“是,大人。”

範知府又轉向江采霜,“諸位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儘管跟範某提。若是諸位不嫌棄,我們府衙還有空房……”

江采霜並未接受他的好意,“不用了,我們已有住處。”

“那就好,幾位先忙吧,我會吩咐手底下人全力配合的。範某還有公事要忙,先行一步。”

“知府大人走好。”

江采霜不由得看了蘇恩陽一眼,他與知府的關係倒是親密,言談間不像上下級,反倒像是朋友。

看來這個蘇恩陽的確有些過人之處。

範知府離開後,蘇恩陽重新落座,轉了轉扳指,“我聽手底下人說,杜春的屍體,是您幾位最先發現的?”

江采霜抿了口茶,清聲道:“他的屍體被人丟棄在青城山後山,顱骨碎裂嚴重,崖壁上的尖石上還卡著被刮斷的布條,應是墜崖而亡。”

“這麼一大片蒼莽的山林,竟被幾位找到了我兄弟的屍身。看來是上天有眼,不忍心讓我兄弟曝屍荒野,被野獸分食。”

“你和杜春是舊識?”

蘇恩陽沉重地歎了聲,“是啊,我們原本是同鄉。家鄉鬨了旱災,父母親族都餓死了,我們兩個逃難來了青州,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要親。我比他年長幾歲,便覥顏以他半個兄長自居。”

他和杜春關係親近,所以杜家娘子才會喊他“大伯”。

江采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聽說你在州府頗有聲望,你手上的扳指看著也很值錢。”

“你是想問,為何我過得富裕風光,我兄弟卻過得拮據吧。”蘇恩陽畢竟浸淫官場多年,這點暗示還是聽得出來的,“我那兄弟老實本分,為人厚道,不願意平白無故受人恩惠。我想給他東西,他都不會要的。隻能等官府有什麼活計,我讓人找阿春過來乾活。有時候多給他結工錢,他還會偷偷還回來。”

“即便是想幫襯他們家,我也是有心無力。”

對於他的這番說辭,江采霜並未全信,打算回頭多方打聽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

“杜春失蹤的時候,你在不在府衙?”

“那時候朝廷派兵助我們剿匪,蘇某和知府大人為此事忙前忙後,並不在府衙。”

“杜春失蹤前後發生了什麼事,你可有頭緒?”

“我想不到有什麼特彆的事。那個時候,弟妹懷著榮兒,杜春乾完活領了工錢,剛夠一家老小吃喝,沒道理在這個時候想不開。”蘇恩陽想了片刻,臉色鐵青下來,露出陰狠之色,“況且,我兄弟不是會與人起事端的性子,究竟誰這麼狠心,膽敢加害於他?”

江采霜見問不出彆的事情,便打算起身告辭。

臨走前,她還是拿出那件厚衣裳,詢問蘇恩陽。

蘇恩陽表示自己沒見過這件衣服,也猜不到是哪來的。

從府衙離開,小虎子低聲問:“您覺得,蘇恩陽有沒有說謊?”

江采霜秀眉微顰,遲疑著開口:“不好說。這個人隱藏得很深,不會輕易跟我們說實話的。”

要想知道真相,還得靠他們親自打探。

過了兩日,銀風帶著消息回來。

“蘇恩陽和杜春的確是同鄉,因為家鄉鬨饑荒,才輾轉來到青州。據書吏所言,蘇恩陽與杜春關係密切,經常來往,但杜春是個憨厚漢子,不願意接受兄弟的好意,所以才一直住在那個天井一樣的院子裡,過得貧寒,隻得勉強糊口而已。”

“這麼看來,蘇恩陽說的是真的?”

“應該沒有作假,”銀風繼續說道,“我從仆人那裡聽說了一件舊事。”

江采霜和小虎子齊齊看向他。

“說起來,杜春對於蘇恩陽,還有救命之恩。據說是兩個人從前在街上行乞,夜裡隻能住在破廟。臘月裡天寒地凍,饑寒交迫之下,蘇恩陽暈死過去,連有老鼠啃他的手指都沒發覺。要不是杜春及時叫醒他,蘇恩陽整隻右手估計都保不住。”

蘇恩陽後來成了富戶家的家仆,因為頭腦靈活主意多,又認得幾個字,頗得主人喜歡。借此契機,才有機會往上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若是當年在破廟裡,被老鼠啃掉了整個右手,蘇恩陽就再也不能執筆。如此一來,他還能不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就不好說了。

杜春的這份恩情,對於蘇恩陽來說,說是天高地厚都不為過。

銀風咧著嘴笑起來,語氣雀躍,“信鴿還傳來一件事,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主子前幾日剛到軍營,便重新部署巡防,將夜襲敵營的一支叛軍引入甕中,一網打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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