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連忙點頭,“我知道,我不會過去給你添麻煩的。”
燕安謹眸光複雜地望著她,雙手從她肩頭滑落到手臂兩側,帶著顫意握了兩下,而後長臂一撈,情難自禁地將她擁入懷中。
他早已換上了一身戎裝,江采霜的臉頰觸碰到冰冷的盔甲,激得她心裡一顫。
燕安謹隻是輕輕抱了她一下,很快就鬆開,“我走了。”
江采霜拉住他的手腕,眼中映著火光,還有濃濃的擔憂,“你一定要小心,保護好自己。”
“好。”燕安謹深深看她一眼,隨後便取來武器,離開了船。
隨從自船上牽來馬匹,江采霜視野中,長身銀甲的男子手持長戟,玄色披風烈烈如火,策馬長驅直入,身影消失在漫天的煙塵血腥中。
鮮明的旗幟揚在前方,無數兵士緊隨其後湧進山穀,發起奇襲。
原本埋伏在山上的聖天教眾人,夜間昏昏欲睡,聽到江麵上突然傳來的擂鼓呼號聲,嚇得肝膽俱裂,連忙派人回去請求增援。
這些人看到遠處衝天的火光,還有如浪滔滔的喧囂,恍惚間以為是神兵臨世,一個個都慌了神,匆忙起來做應對,張皇之下錯漏百出,自然不是朝廷軍的對手。
而燕安謹起先讓眾人行船時小心翼翼,等聖天教發現他們來偷襲,再派人去城中請增援,早已來不及了。
還沒等援兵到來,河對岸的山穀就已經失守。
聖天教眾人不敵,隻能往聖天城的方向,邊打邊退。
江采霜起先躲在船艙中,後來戰火蔓延到遠方,喊殺聲漸漸遠去,她便從船艙裡出來,坐在船舷上,小腿懸空,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蕩著。
銀風和小虎子蹲在另一邊,兩個人正無聊地玩猜石子。
“你們兩個上過戰場嗎?”江采霜忽然問道。
兩人正在爭執瞪眼,聽見她問話,齊齊回答:“沒有。”
江采霜沒再說話。
一陣風吹來,山穀中飄出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銀風不經意一瞥,發現江采霜頻頻往山穀裡看去,他連忙丟開石子,勸道:“白露道長,您要不還是回船艙休息吧?這場仗估摸著要打一陣呢。”
按照主子的計劃,朝廷軍發動奇襲,包圍聖天城。
到時候副教主李桂打著幫哥哥支援的旗號,主動領兵過來,進入聖天城。
接下來,就是看這兄弟二人,誰能砍下對方的頭,占據最終的主動了。
江采霜搖搖頭,“我還不困。”
小虎子見狀也圍了過來,“您可彆想著去山穀裡,那裡頭肯定都是殘肢斷臂,要是讓你瞧見了,莫說主子要罰我們,我們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是啊是啊,主子在前方領兵打仗,我們這幾個不會打的,就在這裡老老實實地待著,不給他們拖後腿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銀風和小虎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生怕江采霜臨時起意,要追上燕安謹。
江采霜“噗嗤”一聲笑了,“你們彆擔心,我沒有這麼想。”
她的確掛念燕安謹,憂心這場戰爭的結果。
但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這種時候,她最該做的是安安穩穩待著,不讓燕安謹操心。
江采霜正要起身回船艙,忽聞“嗖”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正破空而來!
她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下意識側身躲避。
“鋥”——
一支羽箭插在船舷上。
“小心!有人偷襲!”銀風和小虎子立馬抽出了腰間佩刀,嚴陣以待。
江采霜循著羽箭射來的方向,判斷出那人應該藏在不遠處的石頭後麵。
“估計是漏網之魚,銀風你在這守著,我帶人過去看看。”小虎子當即決定,親自過去瞧瞧。
這麼多船隻包括糧船都停在這裡,船上自然留了人看守、接應,也能及時探聽消息。
小虎子一揮手,領著幾個人悄悄摸了過去,藏在樹後麵,謹慎地等著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等了半天,對麵毫無反應。
小虎子蘊起靈力,丟了塊石頭過去,對方還是沒動靜。
他這次終於按捺不住,拎著刀,走向了那塊岩石……
沒多久,小虎子領著人原路返回,欲言又止地看著江采霜。
“怎麼了?”
小虎子神情有些奇怪,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攤開手掌。
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支掌心大小的桃木劍,劍尖刻著個“遊”字,木劍早已被血浸透。
江采霜一下認了出來,嗓音拔高,“這是我師兄的劍!”
小虎子領著她和銀風,來到剛才那塊巨石後麵。
年輕俊秀的男子背著箭簍,躺在屍體堆裡。右腿不知去向,臉上沿著長眉被橫著斬了一刀,暗紅的血液流淌,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在他手邊,是一把染血的弓。
“我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咽氣了。應該是先前就已經受了重傷,撐著最後一口氣,往船上射了一箭。”小虎子解釋道。
江采霜難以置信地蹲下身,手指顫顫巍巍地放在他鼻尖下,“遊師兄……”
他徹底沒了氣息。
銀風找了塊地方,三人找回他缺失的腿,將他埋葬在樹下。
江采霜哭腫了眼,默不作聲地重複著掩埋的動作,連同師兄的木劍也一並埋了進去。
銀風歎道:“看他的服飾,應該是聖天教的副堂主。”
江采霜頂著一雙紅腫的核桃眼,“可是我師兄,怎麼會加入聖天教?”
聖天教打著救世的旗號,可所作所為比最殘忍的強盜都不如,燒殺搶掠,屠戮無辜,不知毀了多少百姓原本美滿的生活。
銀風和小虎子俱是搖頭。
“興許……他什麼都不知道,被其他人所蒙蔽。”
可他都憑借自身本事,坐到了副堂主的位置,怎麼會對聖天教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仍舊留在聖天教助紂為虐,無非是被仇恨遮蔽了雙眼,早已拋卻了心底的良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用師父教他的道法,來對付普通人。
江采霜回到船艙,自己一個人待在小屋裡。
她回想起遊師兄的過往。
聽其他師兄師姐們說,遊師兄是個孤兒,在他母親懷他的時候,因為家裡吃不起飯,他父親就偷偷去富戶家裡偷剩菜剩飯。
第三次去偷飯的時候,不幸被富戶的家丁發現,那些殘暴的惡奴竟將他的父親活活打死。
他母親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早產生下他,之後也撒手人寰。
若不是被師父收入門下,遊師兄或許早就餓死在了繈褓中。
他痛恨世道不公,痛恨那些為富不仁的權貴,也痛恨朝廷無能……
江采霜閉上眼,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忘我的入定狀態。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渾身上下都透著說不出的舒暢,她突然發現,丹田裡的金丹已經完全凝成了!
之前隻有燕安謹給她的半顆金丹,另外半顆金丹若隱若現,還未凝實。
今日卻毫無征兆地凝為實質,從此她的修為也會邁上一個新台階。
江采霜不知金丹怎麼突然就凝成了,隻是隱約猜測,或許與心境的變化有關。
江采霜本該欣喜的,可這份歡喜,被師兄的去世衝淡了大半。
她拉開船艙門,見銀風和小虎子憂心忡忡地守在外麵。
一問才知道,原來她在房間裡待了兩天了。
兩個人擔心她不吃不喝在裡麵待著會出事,便一直守在門外。
江采霜問道:“前麵可有消息了?”
她神色如常,讓銀風二人放心了不少。
“大軍已在聖天城外紮營,李桂率領的軍隊,也快要趕到聖天城了,快的話估計今夜就能抵達。”
到時候,李桂領著手下的兵忽然反叛,再和朝廷軍隊來個裡應外合,便能順利攻下聖天城。
“你們對李桂兄弟,了解多少?”
小虎子回想了一下,“我聽我師父說起過一些,李均李桂兩兄弟本是農民,因為家鄉前幾年鬨旱災,顆粒無收,為了尋求生路一路逃向了北方。聽說他們在京城待過幾年,不知從哪積攢下一些家財,之後兄弟二人便一路南下,創辦了聖天教。”
江采霜訝然,“他們還在京城待過?”
“正是。說來也怪,這二人逃難去的京城,若是換了尋常人,早就餓死在汴京街頭了。他們兄弟倒是有本事,不僅沒餓死,還攢下了一些銀錢,用來買地買糧,召集人手。”
“他們出身草莽,能有如今這麼多擁躉,也算是當世豪傑了。”
江采霜正要走出船艙,忽然發覺香袋中的玉蓮法器隱隱發燙。
她將法器拿出來,卻見這件邪物凝聚起絲絲縷縷的血氣,順著靈蛇身,一直蔓延到上方的蓮花瓣。原本是玉白的法器,因著這些連成絲的血線,平添了許多詭異。
這法器是她從鄒真手裡得到的,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摧毀,便將其縮小放在香袋中,想著拿給燕安謹看看,結果被青龍會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將這件事給忘了。
江采霜大駭,“這法器,不僅能吸活人的精氣,還能吸死人的血氣!”
她連忙掐訣,用陣法將其封住,阻止它再繼續吸收亡者血氣。
江采霜心中莫名湧上不好的預感。
李均李桂兄弟倆背後若是沒有高人指點,僅憑他們兩個大字不識的農民,當真能組建起勢力如此龐大的聖天教嗎?
他們二人曾去過京城,回來後便創立聖天教,處處和朝廷作對……
而她又在裴玄烏的徒弟鄒真身上,發現了如此邪乎的法器,能吸收死人的血氣,將其化為靈氣,迅速增強自身實力。
這世上恐怕不會有,比戰場上更血氣濃重之地了。
萬一……李均兄弟手中,也有這樣一件法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