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謹何嘗不知他們心中在想什麼,隻是當下情況緊急,已來不及解釋。
“眾軍聽令,待北門大開,以防守陣型衝進去,具裝騎兵先行,謹防暗處偷襲。如遇李桂援軍,格殺勿論!”
“這……可是李桂不是已經歸順朝廷了嗎?”
燕安謹嗓音低沉,淡淡道:“這是軍令。”
眾位副將當即不敢再有疑問,在戰場上,他們隻需要無條件服從上官命令,其他的都不用他們的操心。
所謂的具裝騎兵,便是身騎盔甲戰馬,佩戴沉重甲胄的兵士,適合衝鋒在前,同時兼具防守。
是朝廷軍最為倚仗的一支隊伍。
黑壓壓的軍隊愈來愈靠近聖天城,他們人數多,行進速度慢。離城隻有二裡的時候,便依稀看見城內火光衝天,隨著靠近,戰鼓和呼號聲聲勢浩大,幾乎震破蒼穹。
城內已經打起來了。
“全速出發!”
伴隨著燕安謹一聲令下,朝廷軍豎起旗幟火把,以最快的速度衝鋒向前。
兵臨城下,北城門轟然吊下,露出黑黢黢的主街。
具裝騎兵衝鋒在前,以戒備防守的陣型,踏過城門橋,衝了進去。
戰事一觸即發。
……
江采霜等得焦灼,實在靜不下心。
猶豫許久,她一咬牙,偷偷跑下船。
探子的馬匹拴在樹下,江采霜悄悄過去,解開韁繩,將馬兒牽走。
她還沒走到山穀入口,銀風和小虎子二人便出現在她麵前。
江采霜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我不放心,一定要去看看。你們彆攔我。”
今夜便是決戰之時,她實在不能安安生生在船上等著。
哪怕隻是遠遠看一眼戰場,能早點知道結果,也好過在這裡枯等。
銀風和小虎子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頭,“我們跟您一起去。”
自從知道對方可能有邪修以後,他們也是坐立難安。
“我自己去就好,你們不用特意來保護我。”江采霜不想連累他們二人。
“白露道長,您不熟悉地形,讓我們帶您過去吧。”
“是啊,萬一路上還有聖天教的散兵遊勇,我們人一起,也能有個照應。”
二人說的有道理,江采霜一番思慮過後答應下來,“好。”
銀風和小虎子也去偷了兩匹馬,人策馬穿過血腥味濃鬱的山穀,來到一片荒原。
好在狐妖認路本事一絕,在一望無際的荒林中,也能找到前進的方向。
……
聖天城東門。
林越領兵跟在援軍後麵,順利進了城。
剛進去,城門便吊了起來,四麵八方埋伏好的兵士叫喊著衝了過來。
走在前方的李桂援軍,突然調轉方向,毫無征兆地開始攻擊朝廷軍隊。
好在他們提前有所防備,反應很快地舉起武器應戰,並未讓他們得逞。
刀槍劍戟,鏗鏘廝殺,在衝天的嘶吼聲中,不停有人倒下去。
幾番拚殺下來,林越敏銳地發覺,濃鬱的血腥氣正在往一個方向飄。
不隻是他,其他嗅覺敏銳的狐妖也察覺了這個異樣。
“在西南角!”
人群中跳出幾個人,踩著眾人的肩膀,如疾風般掠過,迅速來到邪修藏匿之處。
藏匿在暗處的邪修約莫五六個,渾身都籠罩在黑袍中,每個人手裡拿著妖異的玉蓮法器,正在催動法器,儘情吸收此處的血氣。
看到幾人上前,邪修根本不放在眼裡,“哼,找死。”
邪修不在意地揮出一道靈力,本以為能將他們打飛出去,卻沒想到幾人的身形晃都沒晃一下。
“怎麼回事?”
濃鬱的妖力蕩開,懸鏡司的人一擁而上。時間緊迫,他們並未藏拙,直接各自祭出自己的殺招。
等這些邪修終於察覺到危險降臨,一切為時已晚。
邪修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玉蓮法器也摔落在地,卻毫發無傷。
“把這東西帶走,回頭交給主子處置。”
“是!”
剛殺了這波邪修,很快,暗處又冒出來一波邪修,肆意吸收血氣修煉……
東門戰事正酣,朝廷軍並未落下風。
算了算時辰,北門的大部隊差不多要來了……藏身在高樓之上的李家兄弟,饒有興致地望著下方的街道。
北門徐徐打開,長街霧氣彌漫,看上去空無一人。
馬蹄紛踏,正在快速朝著城門前進。
李桂嗤笑一聲,“燕世子被引到了東門,想及時趕過來可沒那麼容易。我們的大部分兵力,其實都集中在北門,就等他們入甕了。”
東門隻是為了拖住燕安謹而已,今夜真正的戰場……是北門。
等這些弱小的百姓一進來,將會麵臨一場慘痛浩劫,到時候血流成河,儘情滋養聖蓮法器,該是多麼美妙的場景。
李均望著天上那顆不祥的紅星,嘴角殘忍地勾起,“殺吧殺吧,殺得越多越好。”
死的人越多,他們的力量才更加強大。
具裝騎兵衝在最前方,剛進入城中便警戒四方,可周圍空蕩蕩的,一點聲響都聽不見,好似一個人都沒有。
剛才裡麵還火光衝天,喊打喊殺,這會兒怎麼沒人了?
他們心中不免疑惑,驅馬在空曠的大街上徐徐前進。
等朝廷軍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暗處忽然齊齊亮起無數火把,藏身在高樓的弓箭手也現出身影,拉開重弓,一支支火箭朝著下方射了過來。
“噫——”燃火的箭雨剛好落在腳邊,燙得馬兒揚起前蹄,高聲嘶鳴。
“不好!有人偷襲!”
騎兵迅速舉起劍盾遮擋,幸好身上和馬背上都覆有沉重的甲胄,對這些箭矢有一定的抵擋能力,不然怕是頃刻間就要傷亡慘重。
在城外聽到的戰鼓聲,重新響徹天際,震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讓所有人血液裡的獸性徹底被激發出來,不怕死地往前衝。
“殺啊——”
朝廷軍提刀衝向閣樓,與上麵的守衛和弓箭手廝殺,分不清是誰的屍首,不停從樓梯上滾下,但很快又有新的人,不畏生死地衝上去。
藏在暗處的聖天教教眾從四麵八方的街道湧入,拿著五花八門的農具武器,瘋狂地與朝廷軍戰到一起。
火把被丟到地上,燃起屍山火海。火龍快速在低矮的房屋間蔓延,燒得火紅,戰士們目眥欲裂,身上濺滿了不知誰的熱血,滿臉通紅的火光。
燕安謹手持長戟,重達數十斤的長戟在他手中仿佛沒有重量,被他舞得密不透風,身姿翩然如龍,將燃火的羽箭儘數擋開,在密集的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
邪物催動的一瞬間,燕安謹便有所察覺,身影倏然踏風而至,銀白長戟陡然射出——
藏在暗處的邪修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他的胸口,被長戟的尖刃直直洞穿,豁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鮮血噴湧而出。
燕安謹策馬疾馳,來到那邪修身邊,左手抽出長戟,順勢向斜後方一刺。
乾脆利落地,將偷襲的人斬於馬下。
有邪修於暗處猛然躥出,以手成爪,細長指甲直直地迎上朝廷軍的武器,迸濺出一連串的火星,他的手卻安然無恙。
邪修步法飄逸,順著長矛往上,烏黑的手爪迎麵插/進人臉,留下五個猙獰可怖的傷口。
那人臨死之前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
在他的身體倒下去之前,邪修順便剜走他的雙眼,吞入腹中,“真是美味……”
這一幕被許多人看在眼裡,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渾身被難以言喻的恐懼包裹,不受控製地痙攣,顫抖。
“有妖怪,有妖怪——”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消息很快傳了開來。
原本占儘優勢的朝廷軍人心惶惶,騷亂不斷,有許多人的戰意被懼意所替代,甚至丟盔棄甲倉皇逃走。
一時間,戰局來了個逆轉。
聖天教教眾趁勢追擊,借著這些邪修的威懾,將無心作戰的朝廷軍打得落花流水,死傷慘重。
就在無數人喪失鬥誌,潰敗逃跑的時候,燕安謹翻身下馬,眨眼間便與那邪修戰在一起。
邪修沒認出他,起初不屑地空手接他的戰戟,卻在下一瞬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呼:“啊——”
烏黑的手掌冒著黑煙,皮肉都被燙爛了,血水嘀嗒嘀嗒流淌。
這、這是純正的靈氣?
不是說北門的朝廷軍都是普通人嗎?怎麼會混進來一個修士?
還不等那邪修反應過來,燕安謹衣袂翻飛,已經快速在他身上斬擊數下,怕弄臟自己衣服,他動完手便飛速後退。
燕安謹眉目無波地轉動長戟,穩穩停在火焰邊緣。而在他對麵,剛才那名邪修早已被卸成了好幾塊,傷人的利爪被靈氣燙得麵目全非,露出森森白骨。
男人手持銀戟,長身玉立,墨發飛舞。
噴湧出的血跡剛好停在他身前一寸,劃出一道刺目的血線,偏偏玄色的衣裳下擺沒有沾染半分臟汙。
分明有著仙人一般的絕世容顏,卻如同閻羅一般下手狠辣決絕,不留情麵。
副將見狀,忙趁機鼓舞士氣:“有妖怪怕什麼?我們有戰神!”
“世子殿下是戰神!”
“戰神!戰神!戰神!”
眾人萎靡的鬥誌重新被激發出來,亢奮高昂的喊叫聲,山呼海嘯般湧來。
朝廷軍一個個仿佛打了雞血,不知疲倦地揮舞著手中武器,英勇無畏地殺進敵軍人群。
燕安謹身負靈力,擁有比普通軍士強無數倍的力量。
可他在戰場上,從未用靈力對付過普通人。
即便以少敵多,陷入九死一生的危險境地,他也從來沒有將靈力對準一個凡人。
戰場上贏下的赫赫威名,憑借的僅僅是出神入化的武技,和多智近妖的謀算而已。
李均站在窗邊,靠著手裡的窺筩,遠遠地窺見了這邊的戰況,詫異萬分,“這是……那位燕世子?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去東門嗎?”
李桂張口反駁:“不可能,東門我也安排了人,早就把他拖住了。”
李均將窺筩遞給他,語氣冷硬,“你自己看。”
李桂半信半疑地接到手裡,眯起一隻眼,另一隻眼湊近窺筩較窄的一段,稍微轉動管身,遠方的情形便清晰地映入眼底。
看到朝廷軍士氣大漲,殺紅了眼,聖天教教眾節節敗退,根本不是對手。
“凡放下武器,願意歸順朝廷者,世子會派人遣送你們回鄉,還可以種原本的土地。”
“負隅頑抗者,殺無赦!”
伴隨著一聲聲口號吆喝,許多教眾內心都不免動搖。
若是能活,誰又甘心就這麼死了?
隨著第一個老漢放下鋤頭,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放下武器,蹲在地上。
朝廷軍讓這些放棄抵抗的人聚在一處,靠牆蹲下。至於其他不願放棄的,則是抱團站在一起,等著接下來的硬仗。
李均兄弟二人的麵色都不太好看。
本以為此次是個絕佳的機會,借著投誠的名頭,誘朝廷軍前來,不怕他們不上當。
到時候燕世子被引到東門,他們派些人將他暫時困住。
就算他能破局趕來,也為時已晚。北門早已成為這些朝廷軍的葬身之地,他們的血肉都將成為滋養他們力量的養料。
誰知……他竟出現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