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可惜了。
今天有個頂好的,又年輕又好看,手上乾淨,沒有戒指。
“沈——弗——崢——”鐘彌趴在新換的床鋪上,鼻息間都是陽光曬透的水蓮清香,無聲而緩慢地念著這個名字。
沈字她知道,fuzheng是哪兩個字?哪兩個字才配的上這個人呢?
說到表姐今天沒去外公那兒,淑敏姨忽的哼笑:“跟著她媽,去彆處撒網了!”
淑敏姨說話總格外有意思,鐘彌笑問:“什麼撒網啊?”
“又什麼貴婦聚會吧,之前還跟你媽媽借項鏈來著,說得好聽,往上數兩代哪個不是麵朝黃土背朝天放牛耕地呢,哪兒端來的擺譜架子,還貴呢,小小一個州市,再富貴潑天,也不過就那樣。”
鐘彌捧場:“淑敏姨見過大世麵。”
淑敏姨笑:“我哪見過什麼大世麵,給你外公做了幾十年飯,見過一些人罷了。”
又說,“你外公多樸素的人,總有貴客登門,知道為什麼嗎?貴不在此,人貴自重!”
這是拐彎抹角罵不自重的人了。
對於目標明確,又行動果決的人,鐘彌向來有一分敬佩。
“人各有誌嘛。”
“你呢,可有誌?”剛說完,淑敏姨忙逗趣擺手說,“可彆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男人!”
鐘彌又想到那人,彎起的唇角又一瞬滯然。
他一點也不老。
可他多大呢?
氣質沉穩,下棋還能贏外公,怎麼著也應該三十出頭了吧?可他的皮相太年輕了。
–
寶緞坊離戲館有一段路。
吃過早飯,鐘彌先去了一趟舞蹈培訓機構麵試,畢業證要拿,不管在哪兒待著,大四得混個實習證明回校交差。
麵試過程很簡單,舞蹈機構的老板知道她是京市舞校的應屆生,怕廟小容不下大佛,提到薪資不高,鐘彌倒是很無所謂,不過就是圖個離家近,到時候工作輕鬆。
從有點偏僻商業樓出來,外頭是水汽濛濛的青灰天,正下雨。
路上不好打車,她也沒帶傘,加緊了步子跑到站牌下等公交。
窄窄的遮陽板形同虛設,雨急風大,她等同於一半站在外頭,四肢很快襲來一股股冷潮氣。
明明說好十五分鐘一班車,等了二十分鐘,馬路上連半個公交的影子都沒有。
隻有這種時候,鐘彌才會覺得媽媽說得對,州市比不上京市!
她也不是那麼喜歡州市了。
公交經常不準時真的很煩啊。
就在這時,漫天雨氣裡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車速不快,最後穩穩停在公交站牌旁邊。
後座的車窗降下,淅瀝水霧後,一張並不陌生的麵孔映進鐘彌眼底。
不陌生,但也不熟。
也就兩天前,在外公那兒見過一麵,隻是這張臉好厲害,有叫人過目不忘的本事。
儀表氣度都不是憑空生出來的東西,有些人,一眼就能辨出身份不凡。
更何況那天鐘彌聽蒲伯說了。
他姓沈,是從京市來的。
鐘彌怔然片刻,沈弗崢已經先出了聲:“雨天不好打車,這是去哪兒?”
鐘彌回:“去取一件衣服。”
沈弗崢說話時,他的司機已經撐起一把傘下車來迎她。
黑傘如庇護一般伸到麵前來,鐘彌站在潮濕風雨裡,沒動步子,望著車裡的男人,微微發愣:“沈先生還沒問我去哪兒?就要送我嗎?”
沈弗崢輕輕一笑,回她:“去哪兒都送。”
“上來吧。”
鐘彌上了車,身上還有細碎水珠往下墜。
車門關上,隔絕風雨,司機穩穩啟動車子,她沒坐實,沈弗崢察覺到,將一旁擱置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鐘彌目光從那隻手移至那雙眼,目光倉促交彙,短暫如擦燃一支火柴,焰光薄薄,她潮潤的眼皮閃避開,一斂就熄。
她慢慢接過衣服,卻沒穿。
低著眼,兩頭看看,一時分辨不出是小牛皮的車具貴,還是手上這件定製西裝更貴,弄濕哪個算值當。
車裡冷氣足,鐘彌受涼,頭不受控朝前一磕,打了噴嚏:“哈欠——”
“小心感冒。”
一旁的男聲似乎微微含笑,鐘彌頓覺窘迫,囔著鼻子,這才乖乖把衣服披至自己肩頭,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客氣。”
車子壓過前方減速帶,由主道切進綠植茂盛的小路,行過低矮的居民小區,停在一棟頗有年頭的木樓前。
歇山頂樣式,往前撥朝代,一百多年前還曾是位廉官的私人府邸,幾經風雨周折,多番修葺,如今依舊覆黛瓦,撐木窗。
梁枋有古樸的雕刻裝飾,正門掛匾,題的字是鐘彌剛剛跟司機說過的地址。
“沈先生,鐘小姐,寶緞坊到了。”
剛剛在車上簡單聊了幾句,鐘彌才知道,他初來州市,住酒店,這種天氣出門沒急事。
隻是賞雨,看看新鮮。
章清姝是寶緞坊的老主顧,一年四季的衣服大半都是在這兒定做的,寶緞坊穿長袍的老板認識鐘彌,一見她進門便笑著說:“剛剛才說到你呢,說下這麼大雨,今天怕是不會過來了。”
鐘彌俏皮道:“再不來,我媽媽就要罵我啦,她說我瘦了,叫我來試試尺寸。”
她介紹沈弗崢,“這位是沈先生,今天下雨我沒帶傘,要不是路上遇見沈先生送我,可能真過不來了。”
沈弗崢頷首。
長袍老板微笑打過招呼,叫徒弟取了衣服來,將鐘彌送進試衣間。
這是一家三代傳承的做衣工坊,從鐘彌外婆那一代起,章家就在這裡做衣裳,店內還保留著老布莊的陳列格局,裁衣台上,隨便一把烏木尺子都年深月久包了漿。
鐘彌去試衣。
店裡的學徒很客氣,雖是專做女裝的老店,但來者是客,給沈弗崢倒來一杯熱茶,靛藍花紋的平口碟子放兩塊白糕配兩塊酥糖,都是州市本地的糕餅小食。
淺碧茶湯裡,沉著無芽無梗的六安瓜片,雨前茶,清熱消暑。
最宜夏飲。
沒等茶放涼,厚重簾布被一隻纖穠合度的玉白手臂從內撩起,換上旗袍的鐘彌娉婷現身,走到鏡子前。
白底青花的衣料,行動間,微有光澤,似暈得恰到好處的水墨,襯極了這濕漉漉的潮晦雨天。
鐘彌左右各側身端看了一番。
她自我欣賞,正沉浸,冷不防從落地鏡裡看到身後一雙清矜的眼。
似雨時的窗,晦中生明,拂來一身涼。
男人骨節分明的一隻手,端青瓷杯,輕轉著,不知是在品茗,還在看人。
對視那瞬,鐘彌睫毛一沉,心口倏然短了半口氣,她很快藏住自己眼中窘態,心想你看我,我也看你,大大方方一轉身,由鏡中的虛,直麵他本人的實。
“沈先生,覺得怎麼樣?”
窗角的灰瓦盆裡養一株次第開花的唐菖蒲,穠芳依翠萼,她站在舊窗前,微微揚起下巴。
旗袍的最後一粒扣子定在鎖骨中央,往上看,肩線優美,脖頸修長,下頜內收秀致,再往上,連五官也皮骨相宜,挑不出半分瑕疵。
唐菖蒲開花,漸開漸敗。
而她的次第開花,處處都是最好的。
“很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彌彌和沈弗崢年齡差八。
66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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