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了下發癟的小腹,往現場人群裡找靳月助理的身影:“今天中午吃什麼盒飯啊?我好餓哦。”
戲服單薄,從鏡頭後出來鐘彌就裹上羽絨服,靳月遞暖手寶給她,目光在雜亂的現場晃了一圈:“中午好像要去酒店吃。”
鐘彌問:“哪個酒店?之前那個?”
來沛山的第一天,靳月請她去酒店吃了一頓。
武俠題材的電影,拍戲的地方離市中心開車要兩個小時,附近除了樹就是山,周圍唯二兩家民宿都被劇組包下來,充作落腳點。
靳月說:“好像不是,但應該挺遠的,彌彌,你先把衣服換了,吃完再回去洗澡吧。”
冬天出汗跟夏天不一樣,衣服裹得厚,熱氣散不出來,總感覺衣服濕軟,貼著皮膚,叫人很不舒服。
鐘彌吃到來沛山最好的一頓。
她忽略出汗沒洗澡的難受,桌上那些圈內話題她也參與不進去,隻埋頭苦吃,直到胃部充實。
這麼多人,一家海鮮酒樓完全塞不下,連隔壁羊蠍子火鍋和江都烤魚的生意都一並照顧,這筆開心費應該不少。
見到楊助理,再得知靳月和旁巍的關係,鐘彌一度緩不過來,以為自己活在什麼狗血劇裡,尤其靳月表情配合,看看楊助理,再看看她,恍然大悟似的說:“彌彌,你和楊助理認識啊?”
狗血程度立馬加倍了。
楊助理是見過風浪的人,三兩句話交代了鐘彌和旁巍因為一幅畫結緣的事,其中省略了諸多沈弗崢的戲份。
楊助理微笑看著鐘彌,那種眼神仿佛在跟鐘彌打暗語,我知道鐘小姐你在想誰,你放心好了,我不說他。
靳月領的是傻白甜劇本,聽完合手感歎緣分:“好巧哦!不過想想也合理,旁先生好像有好幾家公司都是搞什麼文化收藏,古董拍賣的,字畫應該也在其中吧。”
由此鐘彌知道,靳月對旁巍是真的不太了解,不然她應該知道,像旁巍這樣眼尖的行業人,不可能平白無故買一幅假畫。
她和旁巍能有楊助理口中的“結緣”,是因為她有一手跟沈弗崢一模一樣的字,都像極了外公。
飽餐一頓,鐘彌才知道這頓飯,請客的不是旁先生,是旁先生的朋友。
“旁先生的哪個朋友?”鐘彌警鈴大作。
靳月搖搖頭說:“不知道唉,我隻聽說他有個朋友今天來劇組探班,他的朋友除非吃飯碰見過,不然我都不認識。”
靳月也開始猜想,“可能也是投資商吧之類的,會不會是看好我們這部電影啊?追加投資,過來實地考察?”
這次,楊助理沒對鐘彌再露那種貼心微笑了,很快解釋來探班的這位沈先生看好的並不是這部電影。
鐘彌用一種匪夷所思地表情看楊助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看好的並不是這部電影,你敢再把話說得更繞一點?
吃完飯,鐘彌回了落腳的民宿,來沛山這幾天她在這有個單獨的房間,住在這兒,每天出行去片場方便。
洗完澡,那一身的難受感並沒有隨著香氛泡沫流進下水道裡,鐘彌頂著一身濕熱水汽出來,吹乾頭發,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居然有一種進入戰鬥轉態的錯覺。
甚至還想化個妝。
就算現在開始收拾行李,最早也得是明天才能離開沛山,今天和沈弗崢見麵,仿佛再所難免。
鐘彌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來找她,也不知道見了麵要說什麼話。
她沒穿襪子,洗澡的那點熱氣早就揮散乾淨,一隻腳心搭著另一隻腳的冰涼腳背,腳趾頭都卷著,像瑟縮取暖,抱腿坐在床上,將下巴磕在膝頭,目光失焦地盯著地上的毛絨拖鞋,腦子像臨時突擊一樣在複習過去。
她想那晚在城南的不歡而散。
又想到更近一點的時間,十一月的事,在商場撿到小桃木無事牌,他那麼大陣仗派人去找,老林應該會告訴他,那天晚上見到自己了吧。
她和沈弗崢之間,沒有過節,沒有誤會。
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開始。
隻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距離遠得發虛,即使喜歡,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樣的人。
她活在很多很多的擔心裡,怕她拿出手的愛,是他那樣的人所不需要的,覺得幼稚,覺得累贅,就像那天晚上,她在他家客廳說了一長串話,他忽而皺眉,她就亂了,忍不住去猜測,他是不是覺得她有點可笑啊?
人家隻是覺得橘子甜,想買,結果你立馬拿出一棵橘子樹叫人家回去用心栽。
人家沒那麼多時間的。
喜歡吃橘子的人不一定愛種橘子樹。
而且他遊刃有餘,波瀾不驚,鐘彌自知不可能是對手。
一路胡思亂想到門外傳來聲音,鐘彌本來打定主意,就縮烏龜殼裡,不出去。
沒想到房門直接被敲響。
隔著門,那聲久違的“彌彌”她可以裝作沒聽見,但楊助理的聲音除非聾了才能繼續自導自演。
“鐘小姐,沈先生來了。”
鐘彌一瞬焦躁起來,腳放到床下去穿拖鞋,腳尖都對不進洞裡,於是開始無差彆攻擊,低聲吐槽著:“要你說!他來了就來了,是怎麼樣?他難不成是仙女下凡,我們所有人都要出去列陣歡迎嗎?”
鐘彌打開門,聲音無精打采,目光跌在地上。
“歡迎。”
門外站著一八幾的男人,就算不抬頭看,也很難忽略存在感。
“你看起像不太歡迎的樣子。”
他低低笑一聲,是那種溫和的氣音,鐘彌熟悉,但並沒有因為熟悉就對其免疫。
她說話帶刺:“我的歡迎很重要嗎?”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鐘彌一下又陷入過去那種情緒裡,好像挺長一段時間沒見麵,也沒有對這個人陌生,他一旦開放那種縱容的磁場,她就像一尾入水的小魚,立馬活起來。
她享受這種縱容,但遊一會兒,又會因為察覺身邊沒有他,他不是和她同遊的另一尾小魚,他是魚缸外的溫柔投飼者,而覺得不公平。
鐘彌抬頭看他,有些意外,居然在這個仿佛永遠都八風不動的男人身上看了風塵仆仆。
轉瞬她想,沛山是機場都沒有的小城市,飛機隻能降落在省會,再轉車過來,少說要三個小時,這一通忙下來,除非是自帶坐騎的大羅神仙,是個人都會風塵仆仆的。
鐘彌來的時候就體會過這種累。
那他呢,從金堆玉砌的京市跑到遙遠偏僻的沛山來受這份累是為什麼?這問題似乎有答案,但鐘彌仍然不滿意。
她不想說“你過來挺辛苦的吧”這種虛假客套話,誰來不辛苦啊,也沒人逼著他來,苦情這兩個字放在沈弗崢身上有喜劇效果,最好彆刻意渲染。
這個人永遠不會狼狽。
即使是此刻。
不想說客套話,所以鐘彌看著他,隻動了一下唇,什麼聲音也沒有。
他倒先出聲,目光一眺:“裡麵有洗手的地方嗎?”
鐘彌點頭,領他進去,還一路送他到衛生間門口,這邊的房間陳設都很基礎,水龍頭上暖冷都沒標了。
“這邊是熱的。”
房間裡進來一個男人,仿佛這房間就不是她的了,鐘彌不知道站哪兒才能顯現自己狀態十分自然,不被看出破綻。
看了一眼正運作的25度暖風空調,鐘彌再看直灌冷風的門口。
她猶豫著,走過去。
剛把門關上,沈弗崢就從洗手間裡出來了。
不僅洗了手,應該還洗了一把臉,額前有幾縷黑發沾了濕氣,鐘彌猜他用得是涼水,因為此刻,他那張臉線條緊收著,有種既冰冷又通透的感覺。
晶瑩剔透不適合用來形容長相,但這種感覺非常合適。
鐘彌扭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要不要解釋,兩秒後,她選擇解釋:“風太大了,吹進來很冷。”
沈弗崢將擦過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說:“怎麼連襪子也不穿?”
這話有一種逾矩的親昵。
鐘彌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小步,腳趾在絨絨的拖鞋裡蜷起,雪白腳背繃起青筋。
好像不該給他看到自己的腳。
沈弗崢從櫃子上拿起遙控器,將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滴滴兩聲響,把房間襯得更安靜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聲,放下遙控器,淡淡掃了一眼房間布局:“這邊條件不太好,來拍戲,還好玩嗎?”
鐘彌如實說:“一般般,也沒什麼意思。”
“能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
她試圖拿回對話的主動權,便以無中生有的廢話提問:“我聽說你這次過來,是考察,投資拍電影嗎?”
“我沒有女主角。”
這話像在說旁巍靳月,又像在說她和他。
情緒來得莫名,她有攤牌的架勢:“你說話太繞了!為什麼總讓彆人猜!”
他帶有歉意地解釋:“說直接了會怕嚇到你。”
被惹怒,好像並不需要惡語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會立馬不高興:“你的聊天方式太曖昧,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克製還是在迂回。”
沈弗崢還是那樣,態度溫和,遊刃有餘,鐘彌覺得自己也沒有進步,還是既控製不住沉淪又抗拒自己下陷,有點迷戀他的清醒,又有點討厭他永遠理智。
她往他身邊走的時候,有一刻腦海裡閃過他城南彆墅裡的水晶燈,搖搖欲墜。
仿佛不受控的本身。
“彌彌,你現在狀態不對,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說著看似很理智的話,實則你內心恐懼,又拒絕溝通,你把事情往壞的方麵想,這樣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頗。”
鐘彌知道他在說話,但完全不願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著來,她站定在他麵前,很近的距離,仰著頭,忽然跳出現下的溝通問他:“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
她故意的,見他一怔皺眉,也預料到一樣。
沈弗崢歎了一聲氣,掐腰抱起她,讓她坐在櫃子上,仿佛她太不規矩,他試圖固定她,從固定行動開始。
他低頭耐心說著:“彌彌,我們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幫你理一理。”
鐘彌冷笑,不乏賭氣:“我就知道你是這樣!可是我不喜歡!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個不清楚,一個會為我發瘋失智的男人。”
聞聲,沈弗崢臉上的表情仿佛被按了一下暫停,一瞬怔然裡,是突如其來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製的頓悟,非常微妙矛盾,兩者交織,有一種震懾的壓迫力。
鐘彌被空調吹到發乾的喉嚨,空咽了兩下,沒壓住預警一樣的寒顫,就在她想從櫃子上自己跳下來時,沈弗崢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鐘彌後背貼著牆,嘴上貼來男人冰涼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輾轉深入,叫她感受冰涼之下的火熱溫度。
彌彌從反抗到被攥著手腕鬆下力氣。
這一個吻,漫長洶湧到仿佛用儘世間所有的氧。
他終於慢慢停下來,和鐘彌分開一些距離,像是演示完畢,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教育:“彌彌,你確定想要被這樣對待嗎?”
鐘彌是懵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剛剛掙紮,沈弗崢用手掐的。
力度控製得很好,既讓她真被嚇到,又沒讓人真受傷。
他太有張力,好似最優秀的話劇演員,臨場發揮,以假亂真。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體裡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來蠱惑人心,既粗魯,又脆弱,熱衷暴力性.愛。
鐘彌懵得徹底,哪哪都紅了,像隻煮熟的小蝦,心臟跳得特彆快。
沈弗崢看著這樣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紅微腫的唇上,輕輕摩挲著,說:“看來是真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