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68茉莉茶 世無其二(2 / 2)

荒腔 咬枝綠 10543 字 10個月前

沈秉林沒作聲,鋪開新紙。

沈承之一回想,這麼多年,沈家人年年去州市看望,明麵上的和氣已經討來了,為什麼章家會不同意?因這是一方為心安強求,一方作順應妥協的結果。

真有和氣,這麼多年章載年怎麼也沒有回京?

老先生骨子裡清傲,從沒有一刻低頭。

沈承之便知道自己也失了言,連忙補救說,“倒也不是說鐘彌不好,隻是孫家小姐更合適一些,對阿崢的未來也有助力,他該娶一個體麵得力的妻子,叫家裡安心,才不枉父親這麼多年對他教導栽培。”

書房內良久無聲,沈秉林擱了筆,一抬頭便是牆上鸞漂鳳泊,不衫不履的書法,掛在那兒很多年了,那是一個筆正心正的人留下的墨寶。

他緩緩道:“體麵,得力……”

歎息之間,人仿佛驟然衰老,失了僅剩的銳氣,輕飄飄一張紙,又落了地,兄妹倆剛對視,就聽沈秉林低聲說,累了,讓他們先回去吧。

“叫阿崢過來。”

沈禾之捧起杯盞,今年多雨,南地的春茶嘗著苦澀,她看著庭院內沈弗崢愈近的身影,心內冷嗤一聲,這麼多年一枝獨秀,如今當真是世無其二了。

她本該沒什麼怨言的。

她的兒子受沈弗崢照拂,沈弗崢在家族內的維係平衡上,沒有錯處供人指摘。

錯就錯在沈弗崢自己輕賤,她牽紅線到蔣騅堂姐那兒,他都瞧不上,她雖惱過,但也隻當這位光耀門楣的侄子目下無塵,心氣甚高。

細算算,的確是蔣騅堂姐高攀。

可章清姝的女兒又何德何能?

當年章家離京,昔日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一朝不堪配,她才同蔣聞結了婚。

雖然婚後蔣聞待她一直冷淡,但這“不堪配”三個字,永遠叫她思之快意,永永遠遠勝章清姝一頭。

章清姝這輩子都不配再與她相提並論。

如今她的女兒要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決不允許。

既然老爺子不肯表明態度,那就讓章家人來表明態度,當年章載年也不是非離京不可,是他傲骨難折,才斷送了章清姝和蔣聞的姻緣。

章家人寧折不彎,是低不下來頭的。

隔天,她就叫人備車去了一趟州市,這麼多年,禮往這兒送,沒被收過,她自己倒是第一次過來。

正值五月,車開不進巷子裡,隻能步行,一路槐花如雪,沈禾之卻深深擰著眉頭,嫌這濃鬱花香太粗俗鄉野。

兩進的小院子,隨處可見牆瓦修補的痕跡,任人怎麼吹捧獨樹風骨,到底是凡夫俗子,落沒了就是落沒了。

院子裡,花草倒都一派精心照料的蔥鬱。

蔣聞說過,章載年除了擅書擅畫,也喜歡侍弄花草,尤愛養蘭,蘭者,纖弱不失筋骨,暗香盈盈,品性脫俗。

當時以為是借花思人。

如今一看,倒是真的。

一個手腳麻利的老仆出來迎她,不冷不熱的態度說著:“老先生最近身體不好,剛剛午睡醒來,要緩一會兒,您先請到偏廳喝杯茶。”

糙木茶案上,卻置一杯九窨一提的茉莉銀針,耗時費力的複雜工序亦表明昂貴價格。

沈禾之望著杯子,淡淡笑容裡藏著些許譏諷,到底是假清高,離了京,封了筆,還不是要擺門庭若市的譜。

“這麼好的茉莉銀針,市麵上怕是難找吧?老先生身體不好,倒是為難他常見客了。”

蒲伯將茶盒放回原位,背身整理櫃子,淡淡答著:“不怎麼見客了,今年就開春沈四公子來看望,老先生見過,這茶也是他帶來的,老先生不愛喝花茶,我們彌彌小姐倒是喜歡,平時家裡女親朋過來,就讓泡這個茶。”

聽到沈弗崢,茶香濃得沈禾之眉心一跳,她裝作自然放下杯子,問道:“我那個侄子常來麼?”

“前年第一回來,之後年節來看望過幾次,人不來,也叫人送禮來。”

沈禾之蔑然翹起唇角,怕是沈弗崢對他自己的父親也沒有這份孝心,為著個小妖精,倒真是著了迷。

“阿蒲。”

外頭喊了一聲,老仆忙應著出去,再進來,手邊攙著章載年。

他不像沈秉林那樣老了衰了,威嚴依在。

章載年年輕時是就是沒架子的人,看人總有三分溫笑,從容如暮春晚風,垂垂老矣也有一股子蘊藉自華的氣度。

他瞧著茶案前的人,眯眼辨了辨,好像過去的事情許多都不記得似的,好半天才說:“是禾之啊。”

沈禾之幾乎在這一聲裡軟了手腳,時光飛轉到年少時,她為了見蔣聞,不得已去常錫路找章清姝,因蔣聞總是跟著章清姝跑,兩人形影不離。

但她跟章清姝不交好,抹不開麵子去敲門,經常在門口猶猶豫豫時,碰見下班的章載年,提著一兜子水果,那時候他笑起來臉上還沒有這麼多皺紋,很是溫潤英俊。

“是禾之啊。”他走近問,“怎麼不進去?”

她接過章載年遞來的蘋果或者橘子,捏在手裡,掐來掐去,大小姐的架子將她撐得不發一言。

章載年對小輩總是友善寬容,便攬著她的肩,笑著說,進去跟清姝他們一塊玩吧。

再坐下來的時候,沈禾之腦子是空浮的,隻見對麵的章載年嘴唇在動。

“好多年沒見過你了。”

這趟過來要說什麼話,沈禾之一早想清楚,此時卻思緒儘亂,由著本心的,從蔣聞談起。

“您當年離京不久,我就和蔣聞結了婚,不好意思來見您。”

章載年和藹笑笑:“各有姻緣,都是好事。”

最後在敘舊般的聊天裡,她依然把這趟過來想說的事說完了。

她說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您離京,如今跟蔣聞在一起的應該是清姝,到底是門第之彆把他們分開了,最後我才能跟蔣聞結婚,如今看著小輩們像是要重蹈覆轍,很不忍心。

“您當年要是肯抹開些麵子,繼續留在京市發展,今時今日也不會是這樣的章家,您的外孫女未必不是阿崢的良配,如今雲泥之彆,倒叫人都很為難了。”

“阿崢父母很滿意孫家千金,前陣子這孫小姐還找上阿崢,說肯讓阿崢把彌彌養在外頭,這……實在荒唐,也太侮辱人了,彌彌應該也沒跟你們說,小姑娘一個人在京市無依無靠,也沒什麼法子,實在是叫人心疼。”

話點到為止,天擦黑,沈禾之就從巷子裡出來了。

而章載年,坐在晚飯桌上,依然眉頭緊縮,提不起食欲。

見菜都快涼了,老先生還沒動筷,蒲伯提醒一句。

章載年心思深重地說:“想到清姝了,是我的傲氣,毀了她的姻緣。”

蒲伯忙勸著:“您千萬彆這麼想,後來不也嫁給合心意的人了,清姝小姐也說過,她不後悔。”

“後悔又當如何?悔也無用。”章載年神情越發落寞,低低說,“可現在彌彌,不該的……”

他想起上個月鐘彌回州市過生日,他誇她這趟回來像長大了,在桌前練字都比以往靜多了。

鐘彌抬頭,心事重重裡露一個笑:“人嘛,總會長大的。”

章載年也笑,說著:“是長大了,有心事也不跟外公說了。”

鐘彌放下筆,親昵抱住他胳膊說:“如果有好事,我就告訴你!”

“那不是好事就不告訴了?”

鐘彌花兒一樣的笑起來,撒著嬌,逗他樂:“怎麼會沒有好事!我昨天吹蠟燭都許願了,滿陵陽山的菩薩都聽到了!現在正在施法呢!”

外公笑容慈愛,搭著她手背輕輕拍,說好好好,外公等著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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