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喬嫣和大姐喬婭的關係一直很好, 但在喬婭死後，卻是很少夢見過她。
夢裡喬婭不像她日常那樣, 駝著背，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臉上手上都是勞作和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看起來年輕多了，衣服穿得整潔又乾淨，還是在喬嫣島上的家。
喬嫣大著肚子，躺在床上, 大丫和石頭在旁邊給她扇風的扇風，端水的端水，喬嫣削了一碗蘋果，特地來端給她吃。
過得就像是資本家小姐一樣。
喬婭摸著她的肚子說：“時間門過得真快啊, 嫣嫣也要當媽媽了，以後就是大人了。”
喬嫣邊吃蘋果邊笑, 給喬婭喂了一塊，然後摸著喬婭在肚子上的手說：“是啊, 再過兩個月，你就有小侄子小侄女啦。大丫和石頭在家裡更有伴了。”
喬婭笑：“到時候讓大丫幫你一起帶孩子，你把她收養了，以後要教大丫懂得知恩圖報, 要會報答你。”
夢境裡的東西都不是很真切，仿佛蓋了層紗，恍恍惚惚的。
喬嫣感覺自己身在其中，又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旁觀者在旁觀。
但她忽然意識到, 收養大丫是因為大姐去世，趙國棟那個沒良心的也不要孩子，才導致的。
看向大姐的目光突然湧上淚水, 她握住喬婭的手：“姐……”
喬婭詫異，“怎麼轉眼就哭了？”
“你放心，你就算不在身邊，我也會好好照顧大丫的。”
她好像也意識到喬嫣說了什麼，把妹妹抱在懷裡，一下又一下拍著喬嫣的背，“大丫在你身邊，我肯定放心，你讀過書，對孩子好，知道怎麼把她撫養成人。隻是我和長決以後都不在你身邊了，你要曉得照顧自己。”
喬嫣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抓著喬婭的手問：“長決？姐？你說長決怎麼了？”
沒有得到回答，喬嫣隻見姐姐望著她，眼裡充滿了哀傷，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像答案都在這口氣中。
喬嫣一瞬間門慌了神，緊緊抓住姐姐的手，“姐，你快給我說，長決到底怎麼了？”
“……姐……”
“小姨！”
“小姨！起床了——”
夢境瞬間門散去，喬嫣睜開眼，模糊中，看到的是大丫趴在床邊歪著腦袋看她的模樣。
小姑娘蹙著眉，臉上帶了點擔憂，她伸手摸了摸喬嫣的眼角，“小姨，你怎麼哭……哭了？”
大腦還有些混沌，殘留著夢裡麵的場景，喬嫣坐起來，甩甩腦袋清醒了一下，但心裡還殘留著夢裡那種恐懼感。
她揉揉大丫的腦袋，“小姨沒事，你快去吃早飯，我起床啦。”
大丫還是有點擔心，“小姨，你、你怎麼在……和奶奶睡？”
在孩子麵前，她沒那麼重的包袱，直接說：“我昨天做夢怕，就過來和你奶奶睡了。”
大丫咯咯咯笑道：“膽小鬼！”
“我夢到蛇，嘶嘶嘶~”喬嫣用手比了個蛇腦袋的形狀，一下戳在大丫腦袋上，“像這樣咬你！”
“啊——我、我怕蛇！”大丫嚎了一聲，趕緊跑出了門。
她哥正在院子裡刷牙，大丫跑過去，也不知道是告狀還是什麼：“哥哥，小姨夢…夢到我被蛇…蛇咬了。”
石頭“呸呸”兩下，把嘴裡的牙膏沫和水全部吐了：“你怕蛇？”
“對呀！”
“行，那過兩天我抓兩條海蛇給你玩。”
大丫氣死了，她不想和哥哥說話了！
喬嫣今天上午第一節沒有課，去學校可以去晚點。
兩個孩子用了餐，背著小書包去學校了，她才剛洗漱完吃飯。
陸母來了以後，好多家務都變成她承包。勞作了一輩子，陸母閒不下來，一家人的衣服，院子裡的菜，還是雞窩鴨圈，她都能整理井井有條。
吃食上，主要還是喬嫣做。
隻有像今天這樣，她打算讓喬嫣多睡一會兒，才會順手把早飯給做了。
把稀飯喝完，喬嫣剝了個雞蛋，陸母從外頭走進來，正拽著圍腰擦手，順口就問：“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大丫走的時候給俺說，說你睡覺的時候哭呢。”
因為做噩夢害怕她倒不覺得不好意思，但是做夢哭了，想起來就有點難為情。
喬嫣笑笑，點了點頭。
“彆怕，夢裡的事和現實都是相反的，要真是夢到什麼就會發生，那直接天天躺在床上睡大覺不就得了。”
“娘，我曉得。也就是做夢的時候控製不住，現在起來就好了。”
前幾天才收到陸長決的來信，說明他那邊是安全的。
新的消息也沒來，說明沒什麼意外。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所以今早喬嫣醒來後，很快就整理好的情緒，不像夢中那樣擔心。
陸母也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現在肚子裡揣了個，什麼事彆在心裡憋著，直接給娘說，長決叫俺來，就是圖俺能陪著你。”
喬嫣笑道：“那是自然的。”
懷了這個孩子，先前除了妊娠反應，喬嫣的生活並未被影響到。
白天還是該上班上班，最近下課後，她在回去的路上，都會到碼頭那邊轉一圈。
在碼頭上坐一會兒，等船來了，她便回家做飯了。
大丫問石頭，為什麼小姨天天都要去碼頭呀。
石頭一本正經地說：“笨蛋，當然是去看我爸有沒有回來啊，下船的人看不到其他軍人叔叔，就說明那班船不是爸爸他們回來的船，媽就回家了。”
大丫歎了口氣，“我也想…想小姨夫了。”
為此，石頭寫了一篇作文，叫做《碼頭上的媽媽》，還在裡麵感慨，不知道在戰場上的爸爸有沒有很想媽媽。
語文老師改作文的時候還特意拿給喬嫣看，一整個辦公室都在調侃喬嫣和陸長決感情好，把她鬨了個大紅臉。
至於石頭那邊，作文得了很高的分，還在全班當做範文來讀，讓他很是神氣了一把。
喬嫣把作文和自己的信一起寄過去，還批注：陸副團長，你兒子的滿分作文，請批閱。
陸長決回信：告訴兒子，他爸上戰場，就是為了儘快歸家。
隻有想念，才會儘快。
時間門一晃過去，四月底的時候，喬嫣開始顯懷了。
她又開始做奇奇怪怪的夢。
這幾次做的夢都比較恐怖，夢裡神神鬼鬼，隻要睡的時間門長，就能夢到這些。
喬嫣經常大半夜嚇醒，背後都汗濕了，再想入睡的時候，許是心裡麵有了恐懼，不大睡得著。
晚上不睡，白天又要上課。
沒幾天，她精神便不太好。
尤莉來看她時，見她臉色蒼白，眼底下又烏黑烏黑的，奇道：“我這幾日就看你的樣子不太舒服，不會到現在都還在孕吐吧？”
大概是肚子的孩子知道爸爸不在家，所以還挺乖，沒折騰她媽，喬嫣的妊娠反應不是很嚴重，孕吐也隻是查出懷孕那段時間門。
她搖搖頭，“已經沒孕吐了，就是最近晚上睡不好，做噩夢。”
“都夢到什麼了？”
“亂七八糟的，神啊鬼啊，奇怪得很。”
孕婦的體質不同，在懷孕期間門的確會有各種奇怪的反應。
尤莉畢竟也是生過三個孩子的人，而且軍屬們家家都有孩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聽了不少。
“懷孕的女人就是難，你要不要讓你婆婆給你煮點水飯，供一下祖先？”
陸母一聽，連忙點頭：“俺也說幫她弄一弄，偏生這丫頭說什麼，破四舊了，俺那套是迷信。”
喬嫣雖然是在鄉下長大，但是她是不太信這些的。
用她的話說，她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陸母聽不懂唯物主義是什麼，說以前村裡有孕婦做噩夢，都是請神婆來點兩炷香，問個米，孕婦就不會做奇形怪狀的夢了。
這些年破四舊，封建社會那套思想要丟掉，這種迷信當然也包括在範圍裡。
喬嫣給陸母說，島上彆說燒香，你出去買黃紙，都沒人賣給你，大家都忌諱這些事，不敢亂搞的。
陸母就去供銷社問了一下，還真沒有賣黃紙和香的，她便沒轍了。
老人家這套用不上，喬嫣還是被夢折磨。
晚上睡不好，白天有工作，也不能長時間門睡覺，狀態隻能是一天一天不好下去。
尤莉把家裡門關上，小聲給喬嫣說：“小喬啊，這個不是你婆婆迷信，有些事情就是那麼巧。以前孕婦做噩夢請神婆來看的事我也見過不少，照我說，其實用不著那麼麻煩的。
“你讓你婆婆煮兩個雞蛋，在你身上和床上都滾一下，煮點水飯潑在外麵，也不需要燒香，彆人發現不了的。”
喬嫣奇怪：“嫂子，怎麼連你也信這個啊？”
“死馬當活馬醫，你也不像成天晚上都睡不著是吧？”尤莉道，“小陸不在，你家這屋裡頭少點陽氣。”
喬嫣有點好笑，“石頭要是聽了您這話，鐵定得不高興了。”
她不同意什麼陽氣不陽氣的說法，但陸母滾雞蛋的事，倒是沒再阻止。
傍晚做飯的時候，陸母舀了小半碗出來做水飯，讓石頭去雞窩裡摸兩個雞蛋出來。
摸雞蛋的事石頭在行，從雞窩中掏出兩個，有一個還是熱乎的。他樂顛顛地走進廚房，把雞蛋交給陸母，問：“奶奶，咱們今晚吃什麼？韭菜炒雞蛋還是番茄炒雞蛋？”
“雞蛋上午已經吃了就沒啦，這個是給你媽用的。”
石頭眼饞，“我媽一口氣吃兩個啊？”
“你媽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想到喬嫣肚子裡的寶寶，石頭歎了口氣。
算了，吃就吃吧，誰叫他是哥哥呢，不和弟弟妹妹爭！
喬嫣知道石頭嘴饞，但不好給石頭講她是要用雞蛋來滾身上和床，怕石頭在外麵說漏嘴給彆人聽見。
“等到你爸回來，我給你們殺雞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比起雞蛋，那當然是雞肉更有吸引力，“真的嗎？”石頭眼睛一亮，隨即又搖頭，“我爸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那在你們放假之前，放假了還不回來，我就給你做。”
“好！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石頭得意地秀自己學會的成語。
等這尊大佛走了，陸母搖著頭笑：“這小子，真是鬨挺。”
吃了晚飯，陸母等天黑後，趁大家都不注意，在院子裡潑了水飯。睡覺前，拿著兩個煮熟的雞蛋在喬嫣背上滾了一圈，又在床上滾了一圈。
喬嫣聽陸母嘴裡念念叨叨的，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她就當是滿足長輩這顆執著的心，所以在尤莉說了後，沒阻止她們這樣做，對於結果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出人意料的是，當晚，她夢裡便沒了那些烏糟糟的東西。
難得睡了這段時間門的一個好夢。
喬嫣覺得稀罕極了，這對她的唯物觀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次日醒來，陸母問她：“昨天晚上還夢到那些東西沒呀？”
喬嫣抿著嘴笑，“娘，您這法子可真有用。”
“那哪是俺的法子有用，是老祖宗保佑的！”
雖說破四舊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了不少時間門，老一輩人的思想不是說改就能改。
反正是在家裡，喬嫣也懶得提醒。
倒是出門前在籬笆牆邊和尤莉咬耳朵，“嫂子，你昨天給我娘說的那個法子，為什麼給我滾了雞蛋就不做夢了，有啥原理呀？”
尤莉好笑，“能有什麼原理啊，這迷信的東西，你要說不信，有時候還真有點用，怪不得怎麼說是玄學呢。”
“還真是玄學呢？”
“那不然呢，你是高中生，肯定最清楚這是不是科學能解釋的事。”
正是因為知道，她才震驚。
“以前我都是聽彆人說的，自己沒經曆過，所以一點也不信。”
“現在信了吧？”尤莉笑道。
喬嫣猶豫了一下，“我寫信給長決說一聲，看看他是什麼看法。”
尤莉愣了片刻，似是想說什麼，後來又忍住了，“也是，隻有小陸和你能說得來了。”
在課間門的時候，喬嫣把要寄給陸長決的信寫完，下班後給他寄了過去。
進入五月後，月牙島的氣溫日漸升高，大夥的衣服也越穿越薄。
邊境沒有什麼大消息傳來，蘇聯沒有討到好，都是局部發生了些小衝突。聽大家聊起的時候，說是去邊境的援兵似乎會慢慢退兵。
援軍退回來的話，那說明陸長決應該也快回來了。
隻不過沒收到他的信，喬嫣不敢高興得太早。
等郵遞員來家屬區給其他家屬送信的時候，她叫住郵遞員問：“同誌，我家長決的信你們那邊還沒收到嗎？”
上次她寄信都快過了一個月，陸長決收到信再寄過來，這時間門完全足夠了。
郵遞員認識喬嫣，知道她男人在邊境，猶豫了一會兒，說：“喬同誌，你愛人的信還沒寄過來，要是收到了，我肯定會第一時間門給你送過來的。”
看出他臉上的不自然，喬嫣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是不是他們那邊信寄不出來啊。”
郵遞員一怔。
他結結巴巴道：“這、這我怎麼知道呢？”
“同誌，我一個女人，對邊境的情況不了解，你在郵局上班，消息來源肯定比我多一點，你要是曉得什麼，就給我說，要不然我這、我心裡沒底……”
郵遞員一臉糾結。
恰好這時石頭和隔壁的許琪帶著大丫一起回來，石頭小跑到郵遞員身邊，問：“叔叔，你是不是來送我爸的信的？”
許琪也跟上來，“我爸是不是也來信了？”
看著倆孩子希冀的目光，郵遞員實在是不忍心讓他們期待落空，卻又隻能實話道：“喬同誌，陸副團長他們那邊的信寄不出來。”
“寄不出來？什麼是寄不出來？”喬嫣問。
“其實我也不想瞞你的，你畢竟是有身子的人，”郵遞員撓撓腦袋，“陸副團長和許政委去的那邊有衝突，軍隊戒嚴，除非是軍隊裡的，其他消息進不去也出不來，都挺長時間門的，我估計，你前頭那封信也沒寄到。”
喬嫣隻覺得大腦有些空白，她張了張嘴，感覺舌頭發麻，說不出來話。
郵遞員瞅她臉色白了幾分，目光突然滯住，原本有一堆安慰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石頭問：“叔叔，是不是我爸他們上戰場了？那他們會不會有事啊？”
許琪也道：“錢爺爺也沒講我爸他們出事，叔叔，你不能騙我們！”
“我……我……”
“石頭，小琪，好了，叔叔給我們說的是他曉得的事，既然你們爸爸沒其他消息，那就說明沒事。”喬嫣很快緩過來，看向郵遞員，“同誌，謝謝你給我說啊。”
“不客氣不客氣。”
郵遞員生怕再被那倆孩子抓著問，趕緊借口溜了。
他這一走，石頭和許琪隻能抓著喬嫣問。
“放心吧，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們爸爸是去外麵打仗，我們聽到的有些事，可能都是他們放出來迷惑敵人的。真出事的話，錢師長不會瞞著咱們的。”
石頭和許琪：“真的？”
“當然了，石頭，你給小琪說，我騙過你們嗎？”
石頭想了想，喬嫣在他麵前都是說到做到，從不說謊騙人的。
喬嫣又說：“離吃飯還有一會兒，你和大丫要是想在外麵玩就去玩，記得回來吃飯。”
“行，那我們去外麵玩會兒。”
許琪喊：“石頭，你等我一下！”
石頭帶著大丫回家裡放了書包，在櫃子裡一人拿了塊桃酥，還多帶了一塊給許琪。
三個人到老地方和小夥伴們彙合，大夥商量完玩什麼遊戲，就開始剪刀石頭布分地方。
石頭這邊的人派出他當代表，另一邊則是派出一個叫江洋的男生。
兩人一起猜拳，石頭贏。
他帶著兄弟姐妹們去選位置，江洋把他拽回來，“急什麼，三局兩勝。”
“行啊，三局兩勝就三局兩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