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他一步遊過來的士兵,一半過去救那個母親,一半和蘇熙宸一起互相扶持,以免都被洪水衝走,將孩子送到了小船上。
最終母親也被拉上了船,隻是呼吸微弱,不知道還能不能救回來。
船上的幾人,異常的沉默。
蘇熙宸抿著嘴,眼神堅毅。
揚南市軍區醫院。
已經成為護士長的何華從容不迫又語速極快的安排著:“快,將這個送進去這個手術室搶救!”
剛剛完成一次手術的林安然醫生完全沒有停歇的時刻,她目送一床床受傷的人員在走廊間穿梭,準備出去先一步接待符合自己的手術病人,也順便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警衛員和蘇熙宸將女人抬到醫院大門的滾輪病床上,後麵還跟著一個幼小的女孩。
警衛員抬頭看到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眼睛一亮,當即喊出聲,幾個人一邊一起往裡推,一邊說明了情況。
生死不明的女人被急速推進,蘇熙宸扶在左邊,林安然扶在右邊,警衛員緊跟其後推著。
對方穿著白色大褂,裡麵的軍綠色裡襯隱隱約約透出那顯示軍人的肩章。
林安然沉著點頭,一直在仔細聽著警衛員的話,她隻在到達手術室的門口,各自瞅了他們倆一眼:“你們在外麵等著吧。”
警衛員點點頭:“哦,好的醫生。”
生死不明的病人被推進去,士兵轉向蘇熙宸:“首長,您彆擔心了,醫生一定會救活的。”
“嗯。”蘇熙宸點頭後就要轉身走,“你在這裡照看著小孩。”
“首——”警衛員試圖努力,又想起了這位的脾氣,還是住口了。
倒不是怕,而是清楚,他的意誌,不會因為任何人而轉移停歇。
蘇熙宸走到醫院門口,撞上了歸來的趙政委。
他一把拉住他,表示救援已經結束,讓他不用返回去了。
“雨水開始變小了,情勢也在好轉。”趙政委勸阻,“知道你心切,不過你都幾乎不眠不休的乾了十多天了,彆沒幫上忙,還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我們還要騰出手來管你。”
整個軍區,如今也就隻有他,才能在蘇熙宸這裡敢這麼說話。
彆人一是不熟,二是部隊規矩,三是蘇熙宸治軍有規章的同時也極嚴格,但並不是過分的那種。
這些天士兵們已經領悟到,出於敬重首長,再加上蘇熙宸那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勢,他們也不敢這麼開玩笑。
“好。”蘇熙宸最終點頭,又拖著一地的泥水,走回了等待的手術室。
已經帶著女孩檢查回來的警衛員看到了他們的首長重新返回,也不敢問原因,就一直沉默著。
手術結束,三人同時緊張,等待結果。
林安然摘了口罩出來,先是搖搖頭:“抱歉。我們儘力了。”
蘇熙宸還算鎮定,沒見過多少生死的警衛員已經紅了眼。
“不過她還有一點意識,說想要見她女兒最後一麵。”
士兵點點頭,等到蘇熙宸的頷首首肯,牽著小女孩進去了。
手術室的門重新被關上,蘇熙宸站在原地,望著她先是走出走廊,應該是確認了沒有新來需要救援的人了,能夠暫時得到休息,又重新返回這裡。
林安然回來,發現他還在那裡站著,和她走時並未有半點分彆。
他外麵穿著墨綠的長款雨衣,裡麵的軍裝依然全部濕透了。
從她重逢見到他,到手術結束,這麼久了,他的身上,手臂,依然在滴水。
雨水和泥水從他的俊逸的臉頰滑落,稍顯狼狽。
可他目光如炬,身姿挺拔,三年多的時光,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林安然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的,不緊不慢,似乎沒有什麼她著急的事,也沒有什麼她急迫需要去見的人。
蘇熙宸站定在原地,望著她向他走來,然後一言不發的,抬手抱住了他,臉埋在他懷裡。
他有些意外,但又不太意外。
“我身上,都是泥水。”蘇熙宸不是抗拒,隻是不想讓她抱著個冰疙瘩。
林安然沉默不理他。
“會受涼的。”蘇熙宸又一次提醒。
她還是不動。
直到過去了一陣,她才放開手。
兩個人無言對視,誰都沒有開口詢問對方的情況。
“對不起,軍校畢業,沒有先來找你。”蘇熙宸選擇道歉開始。
“沒關係。”林安然知道的,他一直在軍校裡訓練,這次的洪水是意外,當然是人命要緊。
“我沒有給你寄信。”她突兀來了這麼一句。
可他們都懂得這其中的含義。
蘇熙宸:“嗯。”
不一會兒,警衛員帶著明顯哭過的女孩到來,蘇熙宸給了他任務,卻留下了孩子。
他蹲身安慰著小孩子,林安然也同樣在旁邊關懷。
忽然,蘇熙宸轉頭看她:“你認出來她的母親了嗎?”
“嗯。”林安然先是一愣,然後點頭,“幾年前,還是我們一起將她從生育的生死關上拉回來的。”
“這孩子和你有緣。”蘇熙宸半抱著懷裡安靜過分的女孩。
林安然憐惜的摸了摸孩子的頭,目光惆悵:“是啊。”
“我們收養了她吧。”蘇熙宸提出建議。
他們最清楚孩子的情況,她的奶奶當年就去世了,身邊也沒有其他親人,隻有一個母親帶著她。
“嗯。”林安然先是點頭,然後疑惑,她一個單身人士,怎麼符合收養女孩的條件?
然後才是慢慢反應過來,對上了對方稍有笑意的笑眼。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搭在他和小孩子的手上,力道並不強勢。
而林安然怔怔看向他,沒有撤回。
*
一個無比滄桑的老太太搭乘電梯,來到軍區醫院的住院部512病房。
一進去,她就先遭受了丈夫的一頓臭罵。
等到同病房的病人回來,對方又換了一副臉色,溫和好伺候的體貼模樣。
旁邊伺候的家屬感歎:“你們夫妻真是情深,又是帶丈夫來複查的吧?這麼多年,照顧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不容易吧?”
女人尷尬一笑,男人卻陰沉了臉。
“我,我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吧。”
江曉玲做出提議,生怕他私下又拿她出氣打她。
而得不到回應,她才發現,他在看病房對麵掛著的電視。
軍區醫院的電視,頻道自然停在軍事專屬台上。
那位說話的家屬也一同看過去,然後感慨:“這馬上六十周年國慶就要到了吧?是不是要閱兵啊?”
家屬的病人回答:“可不是,這不是正在開會呢嗎?”
這是屬於全國的幸事,自然是普天同慶,熱鬨非凡,是個人都知道這消息。
而電視上正在播著的,正是關於這次閱兵前情的會議內容。
儘管鏡頭一掃而過,可對方長相突出,還穿著代表高職位的將軍肩章坐在前列開會桌前,更容易被拍到正麵,就是她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江曉玲看了看丈夫難看的臉色,又瞅了瞅裡麵參與會議直播的一員軍人。
何必呢?當初是你自己決定退伍離開部隊的,她又不是沒勸過,現在知道後悔了?
當初韓清江從部隊退伍,從商沒幾年,他們的父母也從崗位上退休了。
韓清江沒有助力,一開始生意還好,江曉玲也以為能跟他享福,沒想到他不懂得做事退讓,招惹了玩手段的對手。
在一次競爭中,對方派出了一群亡命之徒,將他打成重傷,下半身癱瘓。
儘管犯罪的人被及時抓到伏法,可他們本就隻有命沒有錢,根本做不出多少賠償。
丈夫下半輩子都被定死在床上,她不可能守著他一輩子。
而且這些年家裡的錢也不多了,還要養著一個癱子,以後留下就是吃苦。
當初被韓清江打得流產的江曉玲生出了離婚的想法。
可她找好了下家,對方卻非要和她玩刺激,在他房間的隔壁做那事。
江曉玲念及給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找個接手的新爸爸,也怨恨韓清江這麼多年那樣對她,也就半推半就了。
沒想到被對方發現,男人及時逃跑了,她卻被那分明腿失去知覺,卻拖著上半身挪過來的男人拽住了頭發,狠狠揍了一頓。
江曉玲又一次流產了,且因為傷勢過重,救治過晚,身體也虛弱遭到不可逆的傷害。
她想要逃離這個魔窟,可和他們住在一起的公公婆婆卻不會容許她偷偷逃跑,韓清江也不同意離婚。
江曉玲跑了無數次,又被抓回來無數次,就連她的父母也幫著,隻是為了親家那點微薄的錢財。
父親廠子不行,他也下崗了,一家三口要吃飯,自然需要女兒婆家接濟。
他們無視她的痛苦,隻管自己能夠過得下去。
後來又一次,江曉玲好不容易成功逃出去了,卻在路上差點被車撞了出車禍。
江曉玲開始隱隱害怕,生而知曉重生秘密的她,不再得意自己的先知,反而懷疑,這是對她上一世做錯事的懲罰。
韓清江也是,害了彆人,最終反噬到自己身上。
因為這層害怕,以及被對方打著打著,她也徹底沒了骨氣,就算公公婆婆離世,父親繼母去了,她也沒有離開他的勇氣了。
好歹和他一起還有點政府給的生活補貼,出去她也是一樣的日子。
或者說,她的期望早就被自己磨滅了。
如今過去二十多年,分明是同樣的年紀,彆人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像是年輕十歲,而他們倆卻老了不止二十歲。
那都是生活對於他們的磋磨,每一道都深刻。
江曉玲下樓去幫丈夫取飯,返回路過後院小道的時候,迎麵就走來一對母女。
分明那麼多年不見,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她分明知道她從不認識她的長相,卻還是下意識躲開了。
其實,江曉玲摸了摸臉,自嘲一笑。
就她現在這個又老又醜的樣子,就算見過,又哪裡會認出來呢?
江曉玲聽著醫院的人喊著一聲聲‘林院長’,連她們的對話都不想聽,就急忙跑走了。
林安然又送走一個問候她的人,看向身邊格外英姿颯爽的女兒,內心滿足。
對方一頭利落短發,身上還穿著軍服。
“媽,你看過去多年,他們還是驚訝,您竟然是我的母親呢。”
林書在誇自己母親年輕,可事實確實如此,雖然上了年紀,但因為生活美滿,夫妻和睦,孩子懂事孝順,所以依舊年輕有神。
雖然比不得真正的青年人,卻是比同齡人長得好,皮膚狀態佳,沒有那麼多皺紋。
林安然笑了笑拍拍她的手,然後想到:“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你們姐弟還有你那父親,各個都忙得見不著,如今倒是稀奇。”
她這句是調侃,對方卻有些泄氣:“唉,媽我真的好氣自己,努力了那麼久,最後還是替補飛行。”
“行了,你已經是這次閱兵最年輕的飛行員了,該知足了。”
林安然眯著眼,安撫女兒:“蘇安那小子羨慕都沒地呢。”
林書想了想噗嗤笑出聲來:“也是,誰讓他出生晚,年紀小,現在還得在軍校裡念大學。”
母女兩人想起對方的不服氣,就不由得一起笑了。
笑過之後,林安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得對女兒坦白:“其實,你爸爸和我說過,不是強製要求蘇安走從軍這條路的。”
“真的?”林書也是自己喜歡選擇的飛行員,沒想到弟弟也一樣,並沒有受到爸爸作為軍人的因素影響。
“嗯,他說,他隻要你們姐弟互相扶持,都平平安安的,並不非要你們成為軍人。”
“當然,不管你們是何目標理想,隻要確定了,就要堅持一致的走下去,活出自己的精彩來。”
“嗯,就像是爸爸和媽媽,對嗎?”林書點點頭,對這對不是親生,勝過親生的父母,滿是崇敬和仰慕。
“是。”林安然笑著回應。
“媽,等爸爸閱兵忙完,弟弟從學校回來,我們好好聚一聚……”
醫院裡,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