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融世界於一城,築一城為愛人(53)(2 / 2)

他沒看江戶川亂步的神情,青年武士隻覺得臉頰腫痛,火辣辣的溫度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被言語剝開的各種名為‘愧疚’、‘自責’等無力的包裝,一下子就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

是啊,憑什麼呢。

他也是這樣大義的其中一部分。

同樣的誓言他也許下過。

憑什麼最後坐收榮譽和理想的是他,卻眼睜睜地看著該享受朝賀的人奔赴死亡?

“……大叔。”

江戶川亂步抓住福澤的袖子,驕傲的少年蜷縮般的彎下腰,低著頭,用垂落的黑發擋住神情。焦躁不安到了極致,也不讓眼底的水色被人看去。

“大叔,你告訴我。”

——“為什麼。”

——“憑什麼。”

江戶川亂步在質問。

每一句不解都像一把刀子插進青年武士心裡。

福澤僵直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喉嚨乾渴,無法呼吸。

他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

他給不出答案。

烏雲重新從遠方飄來,遮住月亮,黑暗重新淹沒街道,視線暗了下來。

但安靜的夜被轟然暴起的動亂打散,遠方,海岸方向,無邊的重力好像連雲都能拉下來,空氣中燃燒著扭曲空間的黑炎,兩位重力使的戰鬥帷幕已經拉響。

可近處卻一片冷肅,兩個人就站在這裡,沒有人說話。

時間好像唯獨在他們這裡靜止了。

許久。

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

福澤喉嚨滾動,咽了咽,卻隻感覺了一股錐心的刺痛。

他動了動嘴唇。

發現聲音嘶啞到要用力才能說出一句並不完整的話,福澤斷斷續續地拚湊起五十音,回答起江戶川亂步的質問:“既然你想知道的話……賑早見……”

“她想把港口Mafia的輝煌和平的移交給下一任,保持住城市永久的安定。但現在戰爭結束,港口Mafia正是頂峰時刻,一切輝煌的源頭都是賑早見本人。”

他不是不想回答。

他不是不想拯救自己的朋友。

福澤眼裡有淚光。

他也想看見活著的賑早見寧寧。

可是——

他的友人已經——

“她要的安寧、繁榮、昌盛,已經完成了,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移交這份榮譽。但她是武裝鬥爭起家,聲望和風評已經是不可逆轉的軍閥僭主,在利益網的維係下,一旦港口Mafia之主賑早見寧寧因為外力受傷、死亡,牽絆在她身上的巨大脈絡就會有坍塌的風險。”

“她必須保證自己安全死亡。”

“但同時,她還要震懾那些垂涎港口Mafia的勢力。”

“所以……”

“……所以寧寧不會選被人殺死的方式。”江戶川亂步怔怔地跟著福澤的思路,喃喃自語。

明明是一句輕鬆的話,幾乎肯定了賑早見寧寧不會被魏爾倫殺死,可江戶川亂步卻被一股巨大的恐慌籠罩了,空無陰影包圍了天才少年,他的頭腦能推理出一切未儘之言。

“是。”

“她不會選這種方式。”

福澤乾澀地回答,肯定了江戶川亂步的話。

江戶川亂步說,擁有超越者級彆力量的魏爾倫並不是賑早見寧寧有可能死亡的定因。魏爾倫出現在橫濱的目的是來殺賑早見寧寧,但他不會成功,因為超越者的出現隻是這場大戲的一環。

這場戲劇是什麼?

又要出演怎樣的不幸?

江戶川亂步還沒想出來,福澤就說道:“真正的方法她已經在執行了。”

江戶川亂步驟然睜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答案近在眼前。

江戶川亂步按死心裡的退意,目光如炬地看著福澤,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句話。

福澤的聲音仿佛是沉重的火焰,劃破夜幕。

“賑早見的力量很強,但並非沒有代價。長期、大量使用異能都會給她的身體造成無法挽回的負擔,而她知道這一點,她正是知道這一點。”福澤說,尾調帶著隱隱約約地顫抖。

他保守的秘密太沉重了,沉重到堅毅的武士說不出口。

“所以她才就著這一點,從六年前她以代價戰勝兩名超越者奪走荒霸吐開始,再到劈開橫濱近海……”

還沒說完,江戶川亂步就已經從喃喃自語陡然升調,咬著牙分析接話,聲音接近呐喊:“為了武力震懾,通過大型作戰層層盤剝自己的戰鬥力,給予各方勢力最篤定的信息探查,用最‘合理’的方法暗示給予所有人最平和順暢的心理準備。至今為止,哪怕是她的敵人也明白的一件事——”

“港口Mafia之主身體孱弱,疾病纏身,命不久矣。”

平靜的。

死得其所的。

江戶川亂步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回過頭,不可置信地望向港口Mafia總部的方向,月下大樓聳立,猶如天幕下漆黑的剪影。少年頓時渾身上下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徹骨的寒意要把他拖進無底深淵裡。

“讓夏目漱石站到對立麵控製住最容易在她死後翻臉的□□麵;升任森鷗外為首領直屬乾部以順位的合理性接任她的龐大帝國。”

“權利下放的乾部製度、和異能特務課的合作……”

江戶川亂步胡亂推理著每一個環節,明明很清楚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是什麼,卻感覺一個字也聽不懂,更不想懂。

他心口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拽著,鈍痛從聰明的大腦沿著經脈一寸一寸傳到心臟,尖銳的慌亂穿過耳膜,耳鳴刺痛了感官,指尖發麻好像在滴落鮮血。

這種鈍痛遲滯了思考,亂步的思緒一片模糊,就像在一片空白裡胡亂揮手,怎麼也抓不到重點。

他抬不動腳,就像被拋進無邊無際的海底深淵,全身沉進冰冷的海水裡,冷到血液都凝固。

江戶川亂步僵硬地問天才的自己:

寧寧這樣是在做什麼?

尖銳的刺痛把少年從一片慌亂和混沌裡提出來,江戶川亂步僵硬地看著自己的手,緊扣皮膚手掌已經用力到泛白,乍一下鬆開,血色才慢慢回暖,而手心的月牙痕跡已經壓出了血痕。

亂步試探性的蜷曲指尖。

發現手指不聽使喚,好疼。

錐心的痛。

他看向福澤,卻發現福澤也在看他。

男人沉默地聽著,沒有反駁江戶川亂步口中任何一句推測。

這無疑是一種肯定。

肯定得少年眼眶發紅,喉嚨刺痛得要溢出血來。

亂步張了張嘴,吐出的聲音乾澀沒有音節,明明噴湧而出的是不敢相信的問句,卻滯澀地像是一句陳述。

“……大叔。”

少年蠕動嘴唇,天才的頭腦得出結論,緩慢吐出:“她在慢性死亡,是嗎?”

“是。”

“……或者說,是在自戕。”

“從一開始就是。”

從始至終,每一個人麵對的都是正在死去的賑早見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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