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1)(2 / 2)

但還未等他開口,高一級的命令就已經下達。

“噤聲,甚爾。”

跪坐在他前方的女孩含笑垂眸,輕聲使其令行禁止。

命令他的女孩看起來年齡不大,個頭也很小。

櫻色的長發編成長長的兩縷垂在身後,蜿蜒地盤在榻榻米上,春光照拂顯得格外明媚亮眼,身上華貴的京友禪也更顯氣質溫柔雍容;無論怎麼看都更像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而不是有能力將禦三家代表聚集在這裡發起談判的掌權者。

她笑吟吟地抬眸掃過室內陰影下的老人們,微微側身,素白的手指抬起,指尖拂過男人手腕上因用力暴起的青筋,眼眸輕輕一抬,就讓禪院甚爾看清了她眼裡怪譎的淺色。

淺色的,透著蒼青的藍。

但和那個被奉為神子的六眼不一樣,這份蒼色裡更多的是一種——

禪院甚爾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自己。

劃過手臂內側的溫度很涼,指腹描摹著經絡,有點癢,力氣也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似乎在無聲地說,不用他動手。

甚爾看見那女孩朝他笑了笑。

清淺到極致的溫和,簡直不像是在和咒術世家的族老們對峙,反而像是在遊夜賞櫻一樣從容,穩操勝券地,仿佛一切都在算計當中。

禪院甚爾抿了抿唇,想起他們之間的交易。

他‘嘖’了一聲,一貫桀驁到刺蝟般的男人居然意外地放下了手,任由是枝千繪從他手裡拿走了那隻將要破碎的杯子。

是枝千繪滿意地回過身。

禪院甚爾望著少女的背影,凝神許久,手掌似有似無撫過剛剛被劃過的位置。

是枝千繪壓著杯沿口,麵對這樣的冒犯,她反倒是慢條斯理地將手裡襲來的杯子放置到榻榻米上。

——‘篤’。

儘管沒什麼動作,但無聲的威脅響徹每一個人緊繃的警戒心。

“既然這樣,我們來談談前不久發生的那件事吧。”是枝千繪彎眸笑道,輕飄飄地吐出了前不久發生的那件事:“為什麼襲擊我的人身上會發現你們各個家族的徽記,而對應這些身份的這些人又在各位的家族裡下落不明——”

“我已經請了咒術總監部的鑒定師作為記錄,確認了部分襲擊者的身份。”女孩語氣很輕柔,吐出的話卻隨時將空氣拉直成一根緊繃的線,隨時可能崩斷。

她的目光似有似無掃過禪院家的代表方向。

這次暗殺的襲擊者裡就有「炳」這一禪院家內部高級術師的成員存在,記錄在冊的高級術師和用來送死的死士不同,不是能隨便說丟就丟的。

她說的都是事實。

氣氛安靜了下來。

卻猶如有急促詭譎的鼓點不斷敲響,伴隨著稚嫩清脆的女聲越發逼迫人的神經。

不少人躁動了起來。

如果換做以前,禦三家想聯手誅殺一個人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完全不需要顧及後果,甚至屍體丟在哪裡腐爛發臭都未必有人敢追查下去。

但今時不同往日。

眼前的人不是可以隨意對待的人。

那女孩像是完全沒察覺到這份躁動,忽地燦然一笑,在寂靜的氛圍裡順著自己的話繼續說:“明人不說暗話,這件事我會嘗試與內閣溝通,務必請咒術專項部門追查到底。”

“否則,堂堂天滿宮宮司被大名鼎鼎的禦三家暗殺,這樣的醜聞如果是真的,會為各位帶來不小的麻煩和困擾吧?”

室內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回話。

——天滿宮。

是的,正因為她是天滿宮。

在神道教和咒術界都極具代表性的神社,兩者疊加起來,在這片土地上的影響力遠大於咒術本身。

如果她上訴到影響政治、經濟、武裝勢力無數方下場向禦三家施壓,那哪怕禦三家是綿延咒術百年的世家,這件事也沒辦法善了。

而眼前這位,更是血脈為千年前三大怨靈之一菅原道真的直裔後代,統合了神道教的利益、無限接近於神道教全權代理人的天滿宮宮司。

幾年前她手裡還隻有一個天滿宮神社,現在恐怕日本咒術界都落到她手裡了。不,眼下這個情況以她的手段,這個土地上的大部分咒術勢力恐怕是已經成為她的囊中之物。

無邊的利益都在向天滿宮的方向傾倒。

這一次禦三家完全占不了上風。

陰影下的那些行將就木的枯骨們不禁在心中咒罵,僅僅隻剩下一層皮包骨的麵龐猙獰到宛如青麵獠牙的惡鬼。

——最初到底是誰提議直接暗殺她的?!

……不過還好。

禪院家族老的目光稍稍掠過櫻發女孩身後的那個青年,稍微鬆了口氣。

隻要天滿宮接下了禪院甚爾這個禮物,就證明他們禪院家和天滿宮還有結盟的可能,既然無法將天滿宮徹底踢出咒術界,那暫時能和她議和也不錯。

至於‘禮物’本人的想法……

禪院家族老無聲嗤笑,完全沒在乎這件事。

能為家族做出貢獻,這大概就是那個沒有咒力的廢物從出生到現在唯一有價值的地方了。

不僅是禪院家這麼想。

距離禪院家代表不遠處的五條家族老更加放鬆,甚至眉目含笑地打量起以一己之力威脅禦三家的女孩。

這就是他們五條家未來的主母啊。

隻要悟能和她聯姻,無論天滿宮現在的勢力多麼輝煌,到頭來,都還不是他們五條家的。

五條家族老得意得掃過其他兩家代表人的麵色,隻不過在看見女孩身後那個黑發青年時稍微擰眉了一瞬,又在發現加茂家代表人沉重的麵色時展開了眉眼。

禪院家就算送出了一個有禪院姓氏的族人又怎麼樣。

天滿宮終究還是他們五條家最重要的盟友。

是枝千繪悠哉的一一掠過陰影下那些神色各異的老橘子,記下了他們的反應,略微回憶了一下咒術界的勢力分布,再對比這些人,在腦海裡給其中幾位臉上畫上了紅色的叉號標記。

她輕輕哼笑著,眉眼彎彎。

就好像猜不出他們在想什麼將她物化成附庸的想法似的,心情愉快極了。

身後的禪院甚爾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略微抬了抬眸。

他什麼都沒說,聽從是枝千繪的指令似的,噤聲安靜地坐在她身後,依舊滿身殺意,呈保護者姿態。

“既然這件事不方便討論下去,那我們就回到最開始的事情上吧。”

是枝千繪忽地拍拍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女嫣然笑道,從她的神色裡看不出任何陰謀詭計,好像一切威脅都隻是為了一句誠懇的:“我們來談談那道施行的新政,談談咒術世家未來會在國際上占據的利益吧?”

陰影下的人群瞬間嗡然響動。

無邊的利益宛如帶血的鮮肉,吸引垂涎的鬣狗。

隻不過,這一次他們敵視的目光不是放在堂下唯一處於光亮中、也不屬於禦三家中的那個女孩。

這是回報率極高的投資。

禦三家誅殺不了天滿宮,禦三家和天滿宮有各自的聯係。

既然如此,他們能爭搶的就隻剩下彼此手中的那份。

她的心情很好。

禪院甚爾跟在是枝千繪身後,儘量放緩步子,不明白這個人走這麼慢到底是因為真的走不快還是想觀賞一下沿路的風景。

以他和這個小鬼的交易,大概是後者。

男人銳利邪肆的眉眼掃過走廊轉道的窺探,那些視線便如鳥獸般逃竄散去。

但前麵的人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點都不在乎旁邊發生了什麼。

禪院甚爾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似是無意地問道:“你就這麼放過那些老不死的家夥了?我說,這不是你最開始要做的事吧?”

“還是說,你看不懂他們看你的眼神?”

那種眼神禪院甚爾見過太多了。

完全是把這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當成物品一樣隨意拿取的目光。

哪怕她現在有了能製衡禦三家的力量,但隻要她身上還有那個聯姻一天,身為女性的枷鎖就永遠會為她招來這種視線。

“唔?”是枝千繪被從思考裡叫醒,眼裡的淺色懵懂地望去,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

“這個啊,這個我知道。”

是枝千繪不在乎,她嫣然彎下眉眼,對這種事一筆帶過,沒有投去半分注意:“隻要有價值,這也是很不錯的手段,隻看怎麼用而已。”

“——反正,我最後的目的一定會達成,無所謂。”

是枝千繪身邊浮動著全息麵板。

「玩家開啟事件鏈《逐鹿星河》。」

「當前達成天堂之戰條件進度為40%。」

「保守封建的家族依然抱守著那堆古舊的瓦礫死死不放手,對周圍的新興力量充滿恐懼和不信任。」

「無關緊要的紛爭在曆史長卷中隨處可見,他們正在衰落,卻從不反思,固步自封得讓人發笑;新世界需要沃土,是時候將他們踹下曆史的舞台了。」

文本安靜地逐字浮動在麵板上。

沒人看得見這樣深遠的密謀。

是枝千繪微微垂眸,櫻發靜靜地垂落華貴豔麗的京友禪和服上,她沒再說話,背著天光,行走在石磚路上的女孩宛如一尊被奉在神社裡接受萬民朝拜的神像。

禪院甚爾輕輕一瞥,驀地怔住。

他看見那雙蒼青色的瞳孔裡透著無上的喜悅和瘋狂。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