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宸抬手飲了一杯濁酒,略微蓋下了些自己漠然的目光。
因著今日的酒宴是為了慶賀西北大勝,與蘇戰的軍功而辦,他擔心梁王若是出現,又會故意說些攀扯的荒謬之言叫蘇將軍多心,更叫明珠不悅,這才有意沒叫梁王進宮赴宴。
但此刻見了淑妃這般作態,他卻是忍不住想著,若是宣了梁王在前,卻不知淑妃還能否這般冷靜的算計於他?
【哎,這宴席上的酒菜,煮出來熱了又涼涼了又熱,都沒什麼味。熱菜都吃不得,要我說,也就是那一道冷醃豬腳了,醃菜不怕壞,又是冷的,沒失了味……剛嘗了一隻,嗯……要的就是豬腳心裡那一口啊……軟、爛、鹹、香、那個可口喲——吸溜溜——等席散了,咱家得再好好的啃上幾隻!】
在上前上菜的魏安心聲裡回過神來,趙禹宸的目光就也忍不住在在桌案上尋到了這一道冷醃豬腳,色暗無味,放在最角落處,瞧著平平無奇。
趙禹宸咬了一口,隻覺鮮香滿口,的確是彆有一番滋味,他便搖搖頭,暫且放下了淑妃,隻轉身又與還在出神的蘇明珠溫聲開口道:“明珠,你不勝酒力,才已飲了三杯,不可再多飲,這豬腳滋味極好,你先嘗嘗墊補著。”
陛下都這般開口了,一旁自有侍膳的宮人將這豬腳夾到了蘇明珠的麵前,她回過神來,低頭看瞧見了碟子上一隻黑乎乎,油汪汪,瞧著毫不起眼的豬蹄,一時頗有些猶豫了起來。
【真的假的……這嘗上一口,嘴上的胭脂得掉一半吧?說不定臉上的粉都擦上油……怕不是記仇……故意害我?】
啊?還有這麼一說?朕不知道啊!趙禹宸一時啞然,竟是愣在了原處。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著,但按著規矩,帝王賜下的菜,是不能拒絕的,更何況蘇明珠才從二哥那一番警醒的話語裡走出來,疑心趙禹宸這般作態是彆有用心,就越發不敢推辭,反而咬牙低頭,謝過了這恩德,便當真去拿了象牙筷。
趙禹宸隻瞧著又是無措,又是焦急,有心攔下,又覺著這般實在是反複無常,全無道理,眼看著明珠已端起菜碟,滿麵凝重的尋著可以下口,又不沾染唇脂的地方,他直覺明珠這一口咬下去這賬一定又得記在自個的頭上,一時也顧不得那許多,忽的起身叫了一句:“等等。”
在蘇明珠詫異的目光下,趙禹宸輕咳一聲,將那碟子上的豬腳端了過來,又吩咐魏安拿了銀刀來,親自將這豬腳最中的地方一點點的切下來,這才叫宮人重新送了回去,溫聲道:“是朕疏忽了,如此正好入口。”
滿以為這般就無礙了,但趙禹宸凝神聽去,明珠心聲竟是越發小心了起來——
【……居然這麼細心,太不像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還能這樣?趙禹宸心下滿是無奈委屈,偏偏麵上一點不能露,正憋氣之時,這樣的舉動落在周遭宗室重臣的眼裡,一個個的皆對蘇家越發在意,更有幾個殷勤識趣的,立即開口讚揚起了陛下與貴妃的情深義重,伉儷情深雲雲。
“瞧她那張狂樣子,若不是……”右邊宋玉輪看著忍不住的開口抱怨了起來,前麵還很是清楚,後麵許是叫淑妃攔了,勸了幾句,便低了下去,聽不出又說了些什麼。
但即便如此,趙禹宸不留神間,身旁董淑妃那不忿的心聲卻還是清楚的傳了過來——
【一時長短算的了什麼?如今蘇家正在勢頭上,陛下有意抬舉你罷了,我且不與你計較,等得蘇家遭了陛下疑心獲罪,我倒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哼?伉儷情深,你一個妾,算什麼伉儷情深,我中宮為後,我遲早要將你打入冷宮,過得生不如死才罷!】
聽著淑妃這樣的心聲,趙禹宸暗暗皺眉,嫌惡之餘,卻也像被什麼提醒了一般,心頭忽的一動。
沒錯,他知道明珠為何對他諸多懷疑戒備了!
疑心他猜忌蘇家功高震主,日後會在董家梁王等人的挑唆之下對蘇家出手固然是一段,另一頭,也是因著明珠如今才位居貴妃,雖已是後宮之首,但不是中宮皇後,終究是妾,並不是真正的夫妻一體!
都不為夫妻,又談何舉案齊眉,伉儷情深?
也難怪下午聽了他的話後便心存猶疑,並不在意,都是他一時疏忽,忘了這個,又說的太過著急的緣故!
這麼一想,趙禹宸的心中瞬間清明,他側過頭看著正小口吃著冷醃豬腳,麵上似有讚歎的明珠,這麼長時間以來,心下終於是一派坦然。
不成,如今提還太早,隻會叫明珠越發懷疑罷了。不過他此刻並不需太過在意,操之過急,等得他揭穿了太傅的不臣私心,廢去董氏,最好能肅清朝綱,叫蘇家急流勇退,真真正正的放下心來,再無鳥儘弓藏之憂。
等到了那時,他便再尋機會,與明珠重新開口,冊她為後,與她夫妻一體,名正言順的舉案齊眉,相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