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 2)

看著蘇戰,李明理張了張口,一聲爹在嘴中轉了一圈卻不得不黯然咽下,可“舅舅”這個稱呼,卻也是無論如何都張不出口,頓了頓,便隻是拱手低頭,恭敬叫了一聲:“大將軍。”

蘇戰向來軍法嚴明,在西北軍中,不論是何血緣關係,相互之間,也隻能已官職軍銜稱呼,李明理與大哥叫大將軍也的確早已叫順口的,相較之下,他還算好些,如此刻還在西北的長子蘇明光,如今對著生父叫爹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蘇戰點點頭,將長弓遞給身後隨從,獨子一人背手上前,也行到了李明理的身旁。

“大將軍……怎的來此?”李明理低了頭,看不出麵色。

“我派人查了你的行蹤,特意跟來。”蘇太尉說的格外坦率。

說罷,見李明理仍舊是沉默不言,蘇太尉遠遠的看著清潭上的波光,麵色便忽的帶了幾分歎息:“明理,這麼多年,幾個兒女裡,家裡最對不住的,便是你了。”

直到這個時候,大將軍將他視同子女……李明理的心下一沉,麵上卻仍舊不動神色:“將軍這是什麼話?您對明理恩同再造,若說對不住,也該是明理對不住蘇家。”

蘇戰卻搖搖頭:“若是我多留心些,早些派人回去瞧瞧你與你娘親,便能早些接你們娘倆進京,你娘不會早亡,你也不必多受李家那許多磋磨,孤苦無依……”

“這與將軍無乾!”李明理卻忽的開口打斷了他,甚至於緊緊抿了嘴角,眼中閃過一絲暗色。

明理自從到了蘇家,便一直不願提起之前李家之事,這個蘇太尉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來,家裡也一向默契的從不多言,但蘇太尉此刻卻並未停口,甚至還忽的轉過身來,牢牢的盯住了他:“你在李家長大,性子難免偏激狹隘了些,可你一向聰慧,又有主意,我與你娘素來不願拘束了你,隻是由著你隨心隨性,原本想著,在家裡養的久了,慢慢的,終究會好,卻沒想到,終究是錯了……”

“大將軍此言何意……”李明理皺了皺眉,還想再分辨什麼,對麵蘇戰卻是怒目圓睜,忽的一聲厲喝:“何意?蘇明理!你私底下勾結梁王,還打算瞞我多久?”

李明理聞言一驚,但他知道大將軍起於微末,一向明察秋毫,也早有被察覺的準備,此刻聞言,倒也並不算驚慌,隻還如軍中一般屈膝下跪,一副認罪般的態度。

原本以為這隻不過是個開口,他與梁王勾結,牽連全家,大將軍定然會震怒,但叫李明理沒想到的是,蘇戰說罷了這一句之後,卻是又轉過身去,麵上隻是痛心與自責:“明理,爹知道你是為了蘇家,可你這般,是走了窄路啊!”

大將軍對待兒子一向嚴厲,從來不曾這般悲慟示弱過,李明理心下一沉,忍不住的便開口分辨道:“我隻是想為家裡尋一條退路!”

蘇戰深深吸一口氣,也不叫二子起身,反而大馬金馬,順勢就在李明理麵前盤膝坐了下來,平視著他,一句句開口道:“梁王野心勃勃,你去尋他,為家裡留退路?你可知,這世間最做不得的,便背主的叛徒?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跟了梁王,便是日後當真能成事,焉知他不會翻臉再拿你送上斷頭台?”

話已至此,李明理便也不再隱瞞,他抬起頭,略微有些激動:“皇帝多疑,先帝便已疑心蘇家疑心了幾十年!若非西北未平,蘇家又兵權在握,皇家不敢輕舉妄動,隻怕家中早已活不到今日!此刻先帝換成了當今,他就算比先帝略強些,可同是皇帝,又是先帝一脈相承,又能強過哪裡去?那趙暗投,身為帝王,我觀其行事,卻對先帝、對董家隻差言聽計從!上梁不正下梁歪,跟著他們,對家裡出手不過是遲早之事!”

說到這頓了頓,李明理略微平靜了些,看向蘇戰,甚至帶了些勸誡之意:“梁王並不可信,但他即便秋後算賬,也是日後之事,便是飲鴆止渴,也該解近在眼前之危險,更莫提,今日之局都有法可破,日後對著梁王,也未必便不能在旁的轉機。可若是此時不尋他,難不成要等得那趙暗投對家裡出手,咱們才如喪家之犬一般投去?大將軍,我知您並非那等迂腐人,難不成,當真要帶著蘇家做一戶被誅儘了滿門的武將重臣?蘇家戰功赫赫,為他驅戎狄,守邊疆,如何便合該落得這般下場?”

蘇戰一字未發,隻是靜靜的等他說完,神色平靜且清明:“蘇家不會誅儘滿門,即便當真到了那一步,你,明光、明朗,加上如今宮中的明珠,家裡也早已為你們備下了退路,我蘇戰一世軍功,籌謀半世,即便為人所害,也可保你們在西北當清清白白的忠臣遺孤,娶妻生子,活的堂堂正正,無一人敢戳你們一根指頭。”

李明理聞言一滯,他素來聰慧,隻從這一句話裡,便立即明白了蘇戰夫妻的打算,他張張口,正要再說什麼,蘇戰便已抬了手,聲音淡淡,神色卻是不容置喙的威嚴:“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我蘇戰馬匪出身,原本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活的快快活活,若隻是為了自己,便不必受降從軍,走著勞什子正道!你若叫我跟你背著一世罵名苟全性命,做這暗室虧心之事,連帶著兒女後代都東躲西藏,見不得人,我與你娘便死了,地下都不得安生。”

“將軍……”李明理張張口,眼中便閃過一絲痛色,蘇戰見狀,便又緩和了麵色:“更何況,當今雖是先帝之子,可誰說歹竹不能出好筍?如今連董家都獲罪敗落,我觀陛下是講究仁德的,咱們說不得便當真有那好運氣,得以全家安然呢?”

李明理咬咬牙,對著外人時,慣常帶笑的麵上,終於不加遮掩的露出一絲陰鷙之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將軍便當真要引頸待戮,相信那趙暗投的帝王仁德嗎?”

蘇戰抬了抬嘴角,看向二子的神色裡便露出幾分溫和來:“你若是當真絲毫不信,又何必急著改門換姓?”

李明理的確是因著董家出了事,且趙暗投這些日子又表現的似乎不同從前,猶豫之下,才提早改了姓氏,以免牽連蘇家,卻不妨大將軍竟是連這一點也瞧的清清楚楚。

他聞言一震,抬起頭來,便瞧見蘇戰的麵上露出一絲後悔的神情:“我聽了你娘的話,也隻當你改姓是因著對明珠有心,竟是也疏忽了你這些日子的不是,若不然,是決計不會同意你出了蘇家!”

聽到明珠的名字,李明理的目光躲閃了一瞬,他打來到蘇家,第一眼看見那個不過十歲,便已能在武場之上,顫抖著胳膊,咬著牙堅持開滿了十次七鬥之弓的女孩起,他的心下便已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

等到明珠轉過身來,與他笑的隻比天上的雲霞還要漂亮,聲若百靈地叫了他一聲二哥之後,這情緒便越發的複雜,叫他且澀且慕,卻又忍不住的想,他在李家,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若是她在李家,一定不會和娘親一樣。

不,事實上,明珠就是明珠,她與世間任何一女子都不相同。

但這卻也不過是眨眼之間,李明理回過神,便也重新抬了頭,聲音平靜:“並非如此,明珠隻視我為兄長,我不會叫她為難。”

蘇戰看出這話並非虛言,心下倒也鬆了一口氣,想著夫人這幾日憂心明理有情,明珠卻無意,手心手背都是肉,背地裡已不知愁白了多少頭發,他這次回去可以好好安慰一番,這麼想著,他便從緩緩站起了身,伸手開口道:“你想的明白就好,起來,與我回家去罷,我與你娘都不是那迂腐之人,你便是改了姓,也一樣是我蘇家的兒子!”

但李明理卻並未動身,他看著蘇戰結實可靠的掌心,雖然膝下隻如千鈞重,卻仍舊一寸寸的退後了幾步,聲音堅決:

“比起將軍,明理的心思不過是些小道罷了,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明理不如將軍通透,可自小受蘇家大恩,卻不能坐視您與夫人殞命,想必大哥與弟妹亦是如此,世事難料,若是當真得以兩全,自是最好,可若是另有變故,明理愚者千慮,或許便可終有一得。”

“覆水難收,大將軍儘可放心,梁王雖深不可測,明理卻也自有分寸,歸宗之後,李明理便已是李家之人,所言所行,皆與蘇家再不相乾!”

說著,他直起身來,垂下眸,錯過那朝他伸出的掌心,單薄的身軀一絲不苟的朝著蘇戰深深拜了下去——

輕風拂過,卻是寂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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