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陛下好箭法!”
眼看著一箭射進草叢中的雉雞胸膛,蘇明珠的眸光一亮, 忍不住的便讚了一句。
趙禹宸回過身來, 麵上也略微帶了飛揚的笑意,隻是仍舊謙虛道:“哪裡, 比起貴妃來便不值一提。”
這倒是真的, 兩人一道打獵,多半日下來,獵得的獵物倒是差不多,但是趙禹宸卻看的清楚,貴妃但凡動手, 便定然要瞄著鳥獸的脖頸要害,甚至是雙目這般難中之處,相較之下,他自個便無那許多講究, 全身上下, 能射中便為算,偶爾甚至還有一箭雖射中,禽鳥卻還有餘力掙紮逃跑, 需得再補射一箭的情形。
可就是在這般的情形之下,蘇明珠射中的獵物都能與他不相上下,誰的騎射本事更高一些, 便自不必提。
不過蘇明珠卻並不驕傲,聞言隻是搖了搖頭:“我打七歲開弓,十年來絲毫不曾懈怠過, 中間也不曾被旁的雜事分過什麼心神,倒是陛下,練騎射未用多久,君子六藝、各種瑣碎又從來沒有落下過,相較之下,倒是臣妾的箭術並不夠好了。”
這個倒是真的,雖說趙禹宸自小周遭就一堆人圍著,看管勸誡,但趙禹宸這小子對自己的嚴格自律,蘇明珠還是當真有幾分佩服的。
旁的不提,隻不論四時寒暑,刮風下雨,即便沒早朝的時候都能日日寅末卯初按時起床,且習以為常一般毫無難色,這個蘇明珠自個就萬萬做不到。
趙禹宸難得聽到貴妃這般誇讚過他,一時間竟有些意外之喜一般,笑了笑:“朕各種瑣碎,雖皆有涉獵,卻是無一樣精通,便是十年來,都隻一心研習騎射,也是比不過明珠你的!”
這個明珠倒是也不反駁,習武也是需要天資的。
她這輩子的好身體,是打蘇父蘇母這一對邊關勇將的身上傳下來的,打從基因上就比先帝的孱弱要強的多!
這麼一想,蘇明珠便也略過了這個話頭,收了弓箭,瞧著宮人們上前撿回來的長羽雉雞,點頭道:“加上陛下這隻,倒也差不多了,將尾羽拔下收拾乾淨了,我過幾日便送給娘親插瓶去!”
雄雉雞生著長長的尾羽,且色斑斑斕,雖還及不上孔雀,但倒也彆有一番野趣,蘇明珠對此倒是平平,但是她記得在家時,娘親卻很喜歡拿這尾羽來插瓶,因著明朗說了娘親近些日子不高興,便特意與趙禹宸一並專尋了這雉雞。
趙禹宸這輩子倒是給旁人賞賜過不少東西,但如今日這般親手準備的,卻還當真是第一遭,心下便也有了些新奇的意思,聞言點頭,囑咐了魏安一定要令宮中最巧手的工匠,細細的清洗收拾妥當才成。
蘇明珠下了馬來,從白蘭手中接過水囊用了一口水,便又轉身與趙禹宸道:“這樣,臣妾送給娘親的禮已備好了,不知太後喜歡什麼?能不能去獵些?”
趙禹宸聞言一滯:“母後……”
蘇明珠耐心的等了一會兒,見他這模樣,便挑了眉毛:“陛下,您不會是從來沒給太後娘娘送過東西吧?”
“自然送過!”
趙禹宸立即反駁了這話,宮中大小年節,還有母後每年的壽辰,他都會提早好幾月便令人備好賀禮,更莫提不論下頭上進了什麼珍稀之物,他寧願短了自個,都會先緊著壽康宮,如何能叫沒送過東西?
但此刻看著蘇明珠,趙禹宸的這辯解卻是莫名的竟有些難以言齒一般,仿佛他心裡也隱隱的明白,明珠所說的送東西,似乎指的並非如此。
不必細提,隻看著趙禹宸的神色,蘇明珠便也能猜個大半,她搖搖頭,便忽的一笑:“陛下可還記得臣妾那院子裡那半邊的荼蘼?”
趙禹宸不明她為何提起這個,隻不語點頭。
“小時候,娘親說荼蘼這花瞧著就白慘慘的,寓意又晦氣,原本並不許我養的。”蘇明珠笑了笑又道:“後來呀,哥哥偷偷帶我上了一回街,我吃著糖葫蘆爽口,瞧著泥人拙樸,便連街邊不到半錢銀子的木頭簪子都覺著很是新奇,便統統打包回來給娘帶了一份,陛下猜怎麼著?”
趙禹宸皺了眉頭:“你原本就是偷偷出去,還送了這許多東西,豈不是不打自招?”
蘇明珠便噗嗤一笑:“娘親當然知道我跑出去了啊,可是,我便是出去玩心裡都還記掛著她,她收了東西哪裡還舍得怪我?不光沒怪,當年還私下裡吩咐了花匠,當真給我種了半院子的荼蘼花!”
“彩衣娛親亦是孝順,便是父母,也是需要哄的啊,原本就是陛下了,偏還總是這般一本正經的,長輩便是想與你親近,隻怕也尋不著機會呢!”蘇明珠笑了笑:“不信的話,陛下好好想想,太後喜歡什麼獵物,您親手獵了給她帶回去,娘娘一定高興的很的!”
聽著這話,趙禹宸想到了母後對他的恭敬且疏遠,心下便也忍不住的微微一動,隻是靜下心來想了想,一時竟卻當真說不出來。
母後喜歡什麼獵物?趙禹宸皺了眉頭,母後她喜歡獵物嗎?十幾年來,在他麵前,母親隻喜歡讀女四書,做針線,父皇駕崩之後,母後又添了一項誦經禮佛,為先帝祈福,因著母後這習慣,他上次太後的壽辰時,還特意給壽康宮裡添了一座半人高的白玉觀音,母後吩咐擺在正殿,日日都要親自香火供奉的。
當然,趙禹宸到如今,早已知道母後並不像表麵那般一味的端莊賢良,且似乎也並沒有因著父皇離世而萬念俱滅,波瀾不驚,最起碼,他已知道母後還會在背地裡偷摸玩葉子牌,甚至連孩子家的秋千風箏都會極感興趣。
可是,母後喜歡什麼獵物這事……趙禹宸卻還是當真毫無頭緒,母後那般的慈悲心腸,隻怕會壓根見不得血淋淋的獵物吧?
【唉……連太後喜歡什麼都壓根不知道,難道娘娘隻拿你當陛下,並不拿你當兒子了。】
蘇明珠心內歎息一聲。
趙禹宸聞言便又是一頓,所以,母後心下對朕的疏遠,其實貴妃也已知道的清清楚楚?
一念及此,趙禹宸覺著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除了發沉之外,又多少有些鬱怒之氣,他自覺自己孝順聽話,幼時不曾叫母後費心,長大後更不曾與母後不敬。
總而言之,他思來想去,認定母後之所以心底裡與他疏遠,也隻是因著他並非親生,以及惜恨寶樂乃是公主,未能繼承大統,即便有旁的,便或許是因著父皇而多少遷怒,但這其中不論什麼,他本身都並無錯處,到了今日這般隻剩了麵上母子的結果,根源也都並不在於他。
蘇明珠一時倒未察覺到陛下忽然的情緒低沉,既然趙禹宸不知道,她想了想,便按著自個的想法問道:“咱們方才過來,聽聞幾個龍羽衛誤傷了一隻白母狐?也不知傷的厲不厲害,這會兒放生了沒有,叫個人去問問,若是還在,便也叫用溫水浸濕過的帕子擦乾淨了,陛下親自給太後娘娘送去瞧瞧?”
趙禹宸皺了眉頭,他雖對太後有些怨氣,但那到底是儘職儘責養大了他的嫡母,太後麵上不曾對他失了慈愛,他便更不能對嫡母失了敬重,因此便並不同意道:“那是野物,如何能送到太後跟前?再一者,母後素來端靜,想來也見不得這些畜生。”
【得了吧,太後打我這兒看了狐仙魅人的話本子以後,早想瞧瞧真狐狸是個什麼樣了,隻是不好意思說……】
蘇明珠這麼想著,心下不以為然,但因著這些日子趙禹宸都格外的通情達理,且對蘇家也是格外信重,連董家的挑唆都並未偏聽偏信,她便存了些投桃報李的意思,有心叫母子之間生出些真心來,這會兒便格外認真的勸道:“太後娘娘雖端方,但太後也亦是常人,沒見過的東西,誰能沒幾分好奇呢?”
說罷,蘇明珠抬了頭,麵上格外的認真:“陛下就聽臣妾一回,親手給太後送去吧?”
【太後見了狐狸,定然是高興,總比你給送那佛像佛珠強,原本每日隻念半個時辰經,送了觀音像,嘿!又得多念半個時辰,不然倒顯得人不夠真心的似的,誰能喜歡……】
趙禹宸聽著這話,心下也是一動,加之她看著明珠麵上真心,想了想,便也應了,果真命人按著貴妃的話去尋了那白狐。
如今正是春日裡,半為踏青,半為遊獵,按著祖製,春獵為搜,原也並不是為了趕儘殺絕去的,像是幼獸與有孕的野物,都並不能傷,有那講究君子仁德之風的,有時候,便索性凡是母獸,便一概放了,好令其能孕育後代,繁衍生息,龍羽衛們手上的白狐也正是因著這緣故,才留得了一條命在,此刻聞得陛下來要,自然是誠惶誠恐的送了來。
在外頭轉了這半日,兩人也有些累了,瞧著時辰差不多,略微用了些食盒裡的吃食之後,便也踏上了回途。
這個時辰,眾人也都陸續回了圍場正中,以旌旆帷帳圍出的歇息遊樂之處,蘇明珠心裡還記掛著二哥改姓的事,見狀便不停的左右四顧,想要瞧瞧二哥或是父親的蹤跡,趙禹宸瞧出了她的心事,便也叫她先回營帳內洗漱,吩咐人去尋了蘇太尉,若是在,便再給她傳信。
蘇明珠聞言福身謝過了,她問過了太後也已從行宮到了圍合之中,便也叫人將白狐給趙禹宸送了來,白狐已被清洗的乾乾淨淨,放在襯了軟墊的鎏金木籠中,因著周遭的人聲與火光,在角落處畏畏縮縮的團做一團,白淨且蓬鬆的尾巴蓋在臉上,倒是貓兒一般,並瞧不出丁點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