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當趙禹宸派了人去宣貴妃去摘星樓時,蘇明珠還正在壽康宮內, 與太後寶樂, 包括方蕙心幾個人, 在月下閒坐著,說話告彆。
即便明日就到了要離去的時候, 太後提起這事來, 仍舊是有些歎息,忍不住的又勸了一句:“你這孩子, 還是性子太倔了些, 依著哀家看,陛下待你分明是有情的,如何……便竟鬨到了這般田地?”
對著一進宮後, 便對她很是照顧的方太後, 蘇明珠心下也是存著幾分歉意的, 她搖搖頭:“太後, 臣妾的性子您是清楚的, 長久在這宮裡待著, 便是這會兒不出去, 也遲早有一日要惹了陛下震怒, 早晚的事,倒不如趁早些。”
憑著良心說, 蘇明珠自個也得承認,最近的趙禹宸待她真的是十分的不錯了,甚至與都好到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且當真叫她生出了幾分動容與猶豫來。
但最後一刻,理智卻她卻還是生生放棄了這暫時的心動,皇宮,後位,固然榮耀至極,可是這一層層的束縛與分量實在是太重了,當真被逼到的那個份上,她倒也不是不能乾的稱職,隻不過——
到底,意難平。
隻這三個字在心口裡堵著,便如同一個禍根,早早晚晚要生出禍患。
更莫提,若是趙禹辰長成了先帝那般性情的帝王,她為了家族子嗣,凜然之下,說不得還能小心著些,可偏偏趙禹辰最近又表現的這般通情達理,寬和容讓,再這麼下去,隻如溫水煮蛙一般,她習慣且心軟之後,遲早要忍不住在趙禹辰麵前暴露出更多“不可理喻”的言行思想來。
等得到了那一步,那才是隻剩下滿地雞毛滄桑,甚至於連最後的退路都已經斷絕,當真是不如早早的離去,等上個十幾、幾十年之後,再回想回想她與一國帝王曾有青梅竹馬的前男友情分,也算是一件值得稱道的美妙回憶了。
方太後素來都並不是個強迫旁人的人,見狀,便也隻是搖頭歎了一口氣:“你明日出宮,哀家便不去送你了,平添傷感。”
傷感倒是其次,主要是宮中實在沒有堂堂太後,去送一個出家妃嬪的道理,又不是什麼榮耀的光彩事,蘇明珠聞言自然連道不敢,這時,旁邊的寶樂忽的與太後:“母後,明日,我想去送貴妃娘娘。”
太後聞言想了想,倒也應了:“也好,叫半屏陪著你去,送出昭陽宮便罷了,不許再出宮門。”
蘇明珠便也一笑:“好,我那還存著不少新鮮好玩的玩意,公主明日過去瞧瞧,有喜歡的便留下。”
寶樂早已知道貴妃娘娘那有趣的玩意是最多的,聞言立即高高興興的答應了來,隻連離愁都衝去了大半。
叫寶樂這麼一鬨,眾人也都笑了起來,這時,一晚上都在旁相陪的方蕙心忽的開口道:“娘娘此去,定然是要去皇覺庵了?”
皇覺庵,便是皇家宗親們的女人出家最多的地兒,先帝駕崩之後,宮中除了一個資曆最老的文太妃之外,便一口氣往過去送了幾十個後宮妃嬪,方太後前些日子,還吩咐半屏往那邊送了些東西去。
蘇明珠聞言點頭:“家裡幫著去打點過了,不在前頭庵堂裡,在後山上尋了一處屋舍,周遭有幾位年紀大,愛清靜都在一處,倒也有個照應的。”
“後山……可是抱月峰上?聽聞還有先文帝時的貴人也在後山住著的。”方蕙心抬頭,聲音溫潤:“我從前陪著母親上香時去過一遭,那山上栽了一片片的紅楓,到了秋日裡,紅黃一片,晚霞似的,絢爛的醉人,娘娘實在應該瞧瞧。”
身份處境都不容她說可惜挽留之語,便特意提起了廟中的美景,來溫和撫慰,蘇明珠聽著,也帶著些感激的笑了,正待開口,外頭便有一個眼熟的乾德殿內監,躬身進來,請貴妃往摘星去。
“這樣的天兒氣,指不定就要落雨了,怎的這個時候叫去摘星樓上?”方太後麵帶疑惑。
隻是陛下召見,也實在沒有不去的道理,方太後看了看外頭,便吩咐了一個小宮女跟著,叫帶上傘,再提了燈籠:“今個有雲,外頭一路都黑的很,又仔細落了雨,你……自個當心些。”
說到最後一句時,方太後麵帶惋惜,音調悠長,這“當心”好似倒並非單純說這天色,也一並叮囑了日後一般。
蘇明珠聽著,心下便也一酸,舉杯拿了一盞薄酒,退後幾步,便也雙膝跪了下來:“自進宮來,明珠蒙您照料,今日一去,隻望您萬萬珍重。”說罷,盈盈一拜,一口飲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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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到了摘星樓後,遇著了守在樓下的魏安,卻又不許她帶小宮女,隻說陛下吩咐了,請娘娘獨自上樓去,陛下已在摘星台上。
因著是前朝帝王下旨特地建出來夜觀天象所用,沒有顧忌什麼規格形製,遠遠的瞧去,五層的高台,巍峨高聳,幾欲直上入雲,每層的簷角都掛了中空的銅鈴,當真是不負這摘星之名。
隻不過摘星樓台階高,爬的便也累,加上今個夜裡似乎是要下雨,天色悶悶沉沉的,一點不透氣。
蘇明珠原本就是個怯熱的,在一路遠遠的過來,又這天氣裡一層層的爬上去,隻連額角都冒出了一層層的汗珠,一時間,都幾乎疑心趙禹宸這是不是心裡不痛快,有意刁難她?
好容易行上了摘星台,台上四處都擺了燭火,隻照的燈火通明,因著台上四麵開闊,四角裡都冰盆,加之又行到了高處,隱隱似是有了風穿台而過。
感受著這迎麵穿來的涼風,蘇明珠的精神便忽的一鬆,隻是一抬頭瞧見了憑欄而立的挺拔背影,莫名的便又低沉了下來。
蘇明珠緩緩上前幾步,福身行了一禮:“見過陛下。”
木欄邊的背影轉過身來,麵若冠玉,唇紅齒白,一身直綴薄衫,廣袖袍,迎著台外吹來的涼風,繡著金邊雲紋的袍角微微翻飛著,在這台上,竟當真有了幾分仙人一般的品格。
自然,正是趙禹宸無疑。
轉身看見了蘇明珠,趙禹宸麵色平靜:“聽下頭說,你去了壽康宮中辭彆?”
“是……”蘇明珠眨了眨眼。
趙禹宸卻又轉過了身去,在這夜風裡,聲音都似有些縹緲了:“對著母後,都會去告彆,對著朕,卻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蘇明珠聞言一滯,卻是說不出話來。
不過趙禹宸似乎也並不意外,他行到了蘇明珠麵前,看了看她的麵色,便忽的抬了嘴角:“你慌什麼?君無戲言,朕都說了要叫你出宮,此刻自然不會反悔。”
越是這樣,蘇明珠反而越是說不出話來,她低著頭,咬了咬下唇,深吸口氣,終於能開口道:“陛下,為何要召臣妾來這摘星樓?”
趙禹宸在木案前坐了下來,又抬手示意蘇明珠也一並坐下,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看著她道:“朕召你來,是想叫你為朕解惑,來這摘星台,是因著滿宮裡,隻有這地方最是清靜,沒有旁的嘈雜。”
【清靜?這大夜裡的,哪處都挺清靜的啊……】
蘇明珠心下疑惑,隻正是要出宮的關鍵時候,口上也沒敢問,聞言隻垂眸恭敬道:“陛下有何惑?”
趙禹宸眸光沉靜:“一惑你蘇明珠,是否當真鐵心石腸,冷心絕情,二惑你到底心存何誌,竟連這富貴至極,國母之尊,都叫你避之不及,一心求去?”
巧了,這兩惑,蘇明珠卻竟是一個都回答不出,便是心中清白的,口上也實在是不能明明白白的說出口去。
看著蘇明珠瞪大了漂亮的眸子,卻仍舊是啞口無言,趙禹宸倒是也並不意外,他低頭飲了一口青草湯,放下之後,便微微垂了眼眸,靜下心聽去。
【我也不是故意不說,可是我說不清……你聽不懂……】
【嗯?】
剛剛凝神細聽之時,仍舊與往常差不離,仍舊隻是這些零零散散,卻說了與沒說一般的瑣碎之言。
這不夠……
趙禹宸深深吸了口氣,對這般的結果也仍舊是早有準備一般,攥緊手心,回憶著上次在望鄉台上深探太傅心聲的感覺,越發努力的凝了心神——
果然,一回生,二回熟,沒過多久,趙禹宸便也察覺到了腦中忽的一沉,四周先是一靜,借著便又忽的當頭棒喝一般,響起了一片嘈雜,一句句的聲音果然都一股腦兒塞進了他的耳中——
為了能探聽清楚,他特地將蘇明珠叫到了摘星樓,這滿宮裡,當真是再沒有一個地方比這兒來的更清靜,連魏安都守在了樓下,隻他與蘇明珠兩個人,他此刻所聽見的,自然也就隻能是蘇明珠一人的心聲。
這般聽來的心聲應當是連蘇明珠自個都並未好好理順的瑣碎雜亂,不是按著順序一句句清清楚楚的,而是嘈嘈雜雜,活像有許多個蘇明珠在一處念念叨叨一般,一句句的堆疊在一塊兒,趙禹宸死死的攥了手心,借著這痛意,才勉強從中分辨了幾句算是有條理的心聲出來——
【自由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哎呀你彆這樣,搞得我也很虧心一樣……你怎的偏偏這麼較真呢?你是皇帝啊,沒了我,前男友…滿天下的美人,還不如任你挑揀……】
【啊啊啊我也想喜歡你來著啊,你真的很好!我在這兒世界估計是找不著比你更好的人了,出身、性格、談吐、最要緊是還長得這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