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驚醒,猛地坐起身來。毫無緩衝之下,瞬間頭暈目眩,眼前發黑。
她半坐著,夠到帳篷頂上的照明燈,擰了兩下開關。
燈沒亮。
她蜷起身,哆嗦著又擰了下,這回燈亮了。
曲一弦扭頭去看身側。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團,上麵還壓著一個拉鏈未拉,門戶大開的雙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劇烈鼓動著,氧氣稀薄到僅靠鼻子已經無法呼吸,她張開嘴,深喘了幾口氣。目光落在並未關實的帳篷口上一頓,隨即瞳孔緊縮。
“這傻子……”
她撿起圍巾圍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帳篷壁上,突然閃過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無聲無息地飄散過去。
曲一弦握著圍巾的手一頓,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時間,淩晨的營地,引擎聲轟鳴。
改裝過的越野車,車輪抓地,似野獸急急嘶吼。那驟大的油門聲,碾著塵土,隔著數米遠都能聽出它的急切和緊迫。
緊接著車鳴聲大作,有車燈急旋,從帳篷前一晃而過,寂靜的淩晨忽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帳篷裡的燈一盞一盞像星輝在夜幕中被點亮。
曲一弦連睡袋都來不及掀開,連磕帶絆地摔出帳篷時,隻看到十米開外巡山隊的營區,白色的巡洋艦決然又毫無猶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隊員。
一擊未中後,車頭笨拙地轉了向,掉頭沿著來時的車轍印碾去。越野車的車燈像狩獵的蠻荒凶獸,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裡頭也不回地遠去。
短暫的寂靜後,是混亂到分不清人聲的沸騰。
“撞人了?”
“怎麼回事啊……”
“快去看看誰被撞了啊,人沒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聲,驚魂不定:“彆瞎說。”
曲一弦連鞋也顧不得穿,赤著腳就追上去。
腳下的土礪冰涼結實,像踩在冰尖上。從帳篷到巡山隊營地那十幾米,她體力耗儘,喘得像是一口氣跑了八百米,停下來時還呼吸不暢,字不連句,斷斷續續:“江沅呢……”
彭深追上來,邊拉外套的拉鏈,邊攙了曲一弦一把,問:“怎麼回事?”
營地裡唯一一盞探射燈亮起來,燈光直落在她臉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險些流出淚來。
那驚慌無措和茫然無助的情緒一下就奔湧出來。
曲一弦聽不清巡山隊的和彭深說了什麼,隻抓到幾個“不知道”“發瘋一樣”“開車跑了”的詞,她擰眉,嘴唇翳合了數下,想問“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經超出她的掌控範圍。
她被控製,隻能在營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隊員和彭深開車去追人。
用衛星電話報完警後,曲一弦就枯坐在帳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著巡洋艦最後消失的方向。
最後的尾燈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時不時地浮現在曠野的深處。
她逐一回想著所有記在腦中的救援電話,回憶每一個此刻還能幫上忙的電話號碼,一遍遍地撥通,說明情況,請求救援。
不知道過了多久,懸掛在雪山之巔的銀河漸淡。天際有浮光隱現,一道朝出的彩霞擰成一束細線,劃開了夜幕與黎明的交界。
帳篷裡的鬨鐘鈴聲響起,金色的陽光鋪在雪山頂上,澆出一座金頂。
曲一弦唇色發白,低溫下,手指僵硬地幾乎動彈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摁下號碼,撥通了最後一個電話。
漫長的等待後,話筒被提起。
一聲“哢”的脆響後,男人低沉的聲線像遠處的雪頂一樣清冷,又夾了幾縷一夜未睡的慵懶,意外得透著股讓人心安的寧靜:“你好,索南達傑保護站。”
……
掛斷電話,曲一弦呼出一口氣。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結成霜,她閉了閉眼,一顆心無端的不斷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無儘的深淵裡。
——
江沅失蹤了。
那一晚,她開著一輛越野,迷失在這片禁區將明未明的昏寐裡。
可可西裡錯綜複雜的地形下,緊跟上去的巡山隊員及彭深都沒能追上她。那盞猩紅的車燈就像是最後訣彆的眼神,透著讓人壓抑窒息的淒涼。
救援持續了整整一個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裡,卻連她的影子也沒看見。
那是她和江沅的畢業旅行。
地圖上的路線終止在雪山腳下的營區裡,而那台相機——定格在黃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巔。
就像她們。
一個將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蠻荒裡,一個永遠迷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