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擦著頭發,半晌,才慢悠悠地“哦”了聲。
她不緊不慢,等吹乾了頭發,才換了身衣服去樓上找他。
傅尋和薑允的房間都在賓館四樓,隔了一道走廊,在斜對麵。
曲一弦到時,剛敲了一下門就發現傅尋的房門沒關,虛留了一條縫,一叩就開。看樣子,是特意給她留的。
她回頭,瞥了眼斜對麵薑允的房間,抬步進屋。
玄關暖黃色的燈光下,鑽進紙拖鞋裡的雪貂屁股倒退著,探出腦袋來。
它腦袋上的毛發拱得亂糟糟,跟遭劫了一樣,呆呆地看著她。
曲一弦反手關上門,繞過它往裡走。
走了沒兩步,耳邊輕輕的“嗒嗒”聲,它邁著小短腿跟上來,曲一弦走它走,曲一弦停它也挺。莫名的,給曲一弦一種它在看家護院的感覺……
兩廂僵持間,傅尋從衛生間出來,也是剛洗了澡,他的發尖還在滴著水。
見到曲一弦,他的神色無比自然,示意她隨便找個地方先坐。
他折回行李箱旁,拿了條乾毛巾擦頭發。
曲一弦沒坐。
她倚著玄關和客房交接處的牆壁,雙手環胸,直截了當地問:“我替你搞定薑允,又沒讓你費心,你當什麼老好人,由她想多待一天就多一天?”
一晚上,她都對這事耿耿於懷。
傅尋擦著頭發,走回她麵前。
他比曲一弦高出許多,此時就算居高臨下,也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洗個澡,他渾身的冷厲像被水泡軟了一樣,不算柔軟,卻溫和了不少。
“你不想知道她的反常是因為誰?無論是衝誰來的,留著她,自然能看清。”
曲一弦笑了笑,說:“我沒你想得那麼喜歡刨根究底,而且還是個對我而言很陌生的……小女孩。”
傅尋擦頭發的動作一頓,目光在她臉上巡視了一圈,說:“你這次不答應,她照樣有辦法讓你點頭。”
曲一弦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她不覺得自己會受薑允的算計和威脅,這姑娘再有心計,隻要犯她手裡,那就跟潑猴翻進如來神掌的手心裡沒差。
“就這事?”她問。
頭發擦得半乾,傅尋放下毛巾,忽然低頭,把臉逼近:“今晚睡這。”
曲一弦:“……”
她不躲不避,臉上連半點表情鬆動也沒有,隻挑了眉,不疾不徐道:“那你去睡大通鋪?”
似是覺得她的反應有趣,傅尋低聲笑起來,問:“不覺得我是在耍流氓?”
曲一弦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吐出兩個字:“不像。”
這回輪到傅尋不解了,他的聲音似帶上了玄關暖黃色的燈輝,沙沙的,一口煙嗓:“什麼不像?”
“你不開這種玩笑。”曲一弦瞄他一眼,說:“真耍流氓,這也不夠檔次。”
她忽然笑起來,眉梢的冷靜一化開,就和陽山春雪一樣,映在她的眼底,波光粼粼:“我覺得我還挺流氓的,要不要我教你?”
傅尋沒作聲,他俯身,目光和她平視。那眼神,像是要從她的眼裡直直看進心裡去。
曲一弦起初還崩得住,她臉皮厚,誰盯著看都不會臉紅。
但漸漸的,她發現傅尋的目光有些不對。
他的眼神,像是在尋找什麼,像荒漠驟起的沙暴,風沙漫天。
良久,他終於說:“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第一次遇見的你了。”
第一次?
曲一弦擰眉:“黃河壺口?”
傅尋有些意外:“你記得?但那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
曲一弦的印象裡,隻有壺口那一次,睡了上下鋪。
天亮後,她翻她的山,他過他的河,從此兩不相乾毫無交集。
“你不知道。”傅尋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難得湧上幾分笑意:“第一次在西安,你隔著櫥窗,在挑糖畫。”
那是西安剛入夜,整條酒吧街華燈初上,她彎腰,隔著櫥窗在選糖畫。
玻璃櫃台裡的燈光把她的眉眼映得發亮,她彎著唇角,像辛苦下凡了一趟。
“第二次是同一天。”傅尋回憶著:“相隔了一小時,在酒吧街。”
那是一段曲一弦快回憶不起來的往事了。
記憶模糊到她已經記不清那年是幾歲,好像是大學某期的暑假,她沒跟家裡要錢,湊出了一張機票錢就敢飛去西安。
到的那天,她沒去找酒店,也沒進飯館,全身上下全部的錢隻夠買一瓶礦泉水。她就拎著那瓶水,去下午還沒開張的酒吧街上,找了份駐唱的工作。
然後白天或逛景點,或睡到天黑,沒人管束。等天黑了,就去上工。
熱鬨的時候是真的熱鬨,孤單的時候也是真的孤單,她某天在民宿的床上醒來,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一回,重回的人間。
像是嫌這些話對她的衝擊還不夠,傅尋又說:“你在酒吧駐唱的那段時間,我每晚都來。”
“……每晚請你喝酒,又每晚被你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