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邵慈的語氣已經疲倦至極,他低聲道:“那天上午傅采對我說了很多話,關於他經曆的那些事,但我知道很多細節他都隱去了,不肯告訴我……怕我為他擔心,又怕我不成熟,一時衝動,惹下什麼大禍。”
“我已經記不清楚當時是什麼感受,茫然、憤怒、不可置信,或許都有,但我隻記得心疼。”
“他幫助過很多人,但是幫不了自己、也沒有人能夠幫他。”
林載川輕聲道:“那個時候你們沒有想過報警嗎?”
邵慈竟然笑了一聲,“……林支隊,您可能覺得這句話不正確,但對我們來說,人確實是分三六九等的,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完全無法抗衡。力量差異太懸殊的兩方,就算豁出去,或許都做不到玉石俱焚。”
“潘元德性/侵同性,按照現在的法律,不過是幾年的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適用緩刑,等到他從監獄裡出來,傅采跟他的家人,誰又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警方能確定他們不會報複嗎?”
“潘元德,楊建章,戴海昌……哪個不是背後權勢滔天,想要悄無聲息讓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恐怕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邵慈喃喃道,“最痛恨他們的時候,我甚至想過把那些人渣都殺了永絕後患,但我不能保證不留下任何痕跡。”
他低聲說,“惡人可以無止境的作惡,但好人不能成為惡人,善良、慈悲、高尚,這些原本美好的品質,後來變成了紮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那天到他家的時候,我本來是想要跟他告白,但知道那些事後,我不敢再對他表明心意。”
“我怕他對這種事感到恐懼、對同性的親近感到恐懼,後來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跟他相處。”
“傅采不讓我跟潘元德那幾個人接觸,他怕我也遇到那樣的事,但是我想找到他們犯罪的證據,私下裡跟他們見過裡麵——不過當所有罪惡真相都浮出水麵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傅采已經死了。
“我知道戴海昌和韓旭姚去年性/侵過未成年女孩,也知道潘元德吸/毒,楊建章在十一月的時候酒後跟人起衝突,把對方打成了重傷,這些行為的犯罪程度,遠比猥/褻罪要重的多。”
“我最開始的打算是,如果這些你們調查不到這些,我會主動把相關證據送到警方的手裡,無論如何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不過邵慈沒有想到,林載川不僅調查到了那幾個人犯罪的事實,還把被他偷梁換柱的真相一並扭轉了過來,徹徹底底水落石出。
所以,這才是這起性/侵案的所有實情。
傅采,一個不能再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人,那個極其善良、溫和、樂觀的男生,在旁人的轉述中都顯得無比鮮活的人,是真正的受害者。
林載川微微輸出一口氣,心頭說不出的壓抑、沉重,他在市局辦案十多年,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比看到一顆流星墜落更
加讓人遺憾的,
是夜空本來可以留下那顆閃爍的星星。
“我曾經問過阿采,
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在片場救下潘元德的女兒、不到她的家裡去,不跟潘元德在那種情況下見麵……或許後來的事都不會發生。”
邵慈像是覺得有些荒唐笑了一聲,低頭狼狽地擦了下眼淚,哽咽著說:“他說會。”
就算時間門倒流,傅采還是願意從廣告牌下救下那個女孩。至少這件事,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這麼多年,我努力地把自己變成他的樣子,用他的性格跟人相處,想要變成跟他一樣溫和、善良的人。”
邵慈自嘲般一笑,“可還是……連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林載川望著他,輕聲說:“邵慈,你已經為他做了很多。”
邵慈道:“……我什麼都沒有做到,至少在他生前沒能改變什麼。”
“那些人強迫阿采跟他們發生關係,仍然覺得不夠,後來更加變本加厲。”
“戴海昌加入之後,他們開始強迫傅采拍攝電影,通過投資的方式幫助他們洗錢。”
“將他無比熱愛的、敬仰的事業,變成那些人犯罪的工具。”
邵慈深吸一口氣,話音沉重的好像隻能壓在嗓子裡,他啞聲道:“我不知道傅采那段時間門,會有多痛苦、多絕望。”
這麼多年來,邵慈從來不敢想,不敢共情、不敢代入,隻是稍微在腦海中思量,就感受到鋪天蓋地的、難以喘息的絕望。
所以得知傅采死訊的那一刻,他好像變成了兩個分裂的人,一邊窮極痛苦、撕心裂肺,一邊又替傅采感到解脫。
……這個人間門,配不上他。
這些事市局基本上都知道了,唯一不太清楚的一點……林載川問:“傅采的死因,你認為是意外事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