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沃這回出巡,選書令史的時候,自然先把正在京城的初唐四傑裡的三位都挑上。隻有盧照鄰此時不在京中,不過也沒關係,他正在孫神醫處,到時候從江州一並帶走就是了。
總之,滕王閣上,初唐四傑一個都不能少。
而她之所以想起杜審言,正是因為初唐四傑集齊,讓她想起了那首寫四傑最出名的詩——“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2]
這首詩的作者:杜甫。
杜審言,正是杜甫的祖父。
薑沃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替身文學了:我既然可能活不到見你的年歲,那就先選你祖父隨我出巡吧。
而且書令史這個官職,也算是她為了杜審言特意選定的。
杜甫之詩,因其文備敘其事,所見畢陳於詩,故而在唐代就被稱為‘詩史’。[2]
其祖父應當也差不多吧。
如今還未有子嗣的杜審言進士,就是這麼被選入隊伍的。
連蜀州的官都不用去做了。
不過……
薑沃也很慶幸,還好杜審言曾經考上過蜀州的官,否則世上豈不是要少一首絕佳好詩——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1]
一月初九這日,薑宅。
薑沃也在看王勃這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終於,這首詩麵世了!
從此這世上,又多了一首經典的送彆詩。
崔朝也很喜歡這首詩,歎王勃才氣縱橫,故而道:“有這幾人在,這一路必會有不少詩文。”
薑沃含笑:“是啊,後世學子,必為之欣然。”
崔朝溫聲道:“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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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審言站在灞橋的柳樹下。
雖說吏部送來的公文,是讓他一月初九巳時(九點)前到灞橋,隨薑侯一同出行。
但杜審言自然不會卡著點來,他是等著晨鐘一敲響,就坐著家中的馬車出門了,早早來到灞橋處等著。
而很快,他等來了跟他同為書令史的王勃。
杜審言一見好友便驚喜笑道:“這下巧了,也不用你送彆我的‘與君離彆意’了,咱們這下子可是‘同是宦遊人’了。”
而再等來楊炯和駱賓王後,杜審言更激動了:果然,薑相是按照才華選的人!
而很快,杜審言的激動喜悅,就變成了驚。
雖說一月九日是休沐日,但他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位高權重的朝臣來送已然不是宰相的薑侯——
中書令王神玉、侍中辛茂將、吏部尚書裴行儉、工部尚書閻立本、戶部尚書岑文倩(岑文本之侄,原戶部侍郎)、禮部尚書許圉師、大理寺卿狄仁傑、禦史大夫韋思謙,司農寺卿吳德真……
此外,因見還有兩個身穿官袍的女子,杜審言不免向旁邊最年長的駱賓王打聽了一一:得知是穿著‘安西招慰使’官服而不是穿公主服製的文成公主,與城建署庫狄署令。
這,簡直是來了大半個朝堂!
杜審言就見,王中書令先上前,給立在車下的薑侯遞上送彆水——並非酒。
每逢有旱之年,朝廷都會下令‘歲饑,禁釀酒。’
王中書令飲了杯中水,對薑侯道:“備旱災之事,無需掛念——在其位謀其政,此話我應過杜師,此番再應於你。”
之後又取出一封書文相贈。
杜審言等人,待在一旁柳樹下站了大半個時辰,才見薑侯與諸位同僚一一道彆完畢,登上了禦賜的朱輪馬車。
有親衛擊鼓之聲響起:隊伍有點長,行進途中需以鼓聲前後呼應。
鼓聲響在耳畔,哪怕幾乎徹夜未眠,杜審言還是精神一震:要出發了!
代天巡牧。
他一定會將路上所有見聞都事無巨細記下來,將來傳之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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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沃上了馬車後,就拆開了王神玉的贈文。
是詩經裡的《鶴鳴》:“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九皋,深澤泥沼之意。
此句直意為:鶴哪怕是在泥沼深潭中清鳴,亦能響徹雲霄。
也可解做:品行如鶴之人,哪怕身處低穀(被猜忌離朝),也終能為人所知(清白)。
這是在安慰她?
薑沃收起此書,想想她跟媚娘做的事:這,良心還是有點痛的。
而灞橋柳樹旁,王神玉看著漸行漸遠的車馬行隊,忽然對旁邊的裴行儉道:“守約,其實這回備旱事,你知道我最煩的是什麼嗎?”
裴行儉其實猜到了,但還是做請教狀:“王相請言。”
王神玉一聲長歎:“是劉仁軌要做尚書左仆射了。”他真是不願與那種急三火四,凡事專斷甚至‘莽行’的人共事!
裴行儉:……怎麼說呢,您知道劉仁軌最煩惱的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