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義琰的處置,被壓到了一個很微妙的時間段——劉仁軌已經坐船從百濟回到了大唐境內,但本人又還沒到京城,沒有很清楚京中這兩月來的各種風雲變幻。
果然,劉仁軌這急脾氣加硬脾氣,一聽天後才攝政不足月,原中書侍郎東宮重要的屬官竟然被打發去看溝渠了!
當即上奏於天後。
薑沃含笑收起了這封書信,不知劉仁軌到京城後,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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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形容劉仁軌的心情,那就是尷尬。
他車馬剛到京城,就見到了裴行儉——其實裴行儉這也是冒著風險來的,因朝臣歸京,尤其是重臣歸京,該先麵見帝後才是。
但裴行儉真不能讓劉仁軌就這麼去見天後!
萬一當麵再說起什麼呂氏,可如何好?
且說前幾日,裴行儉看到劉仁軌在路上上的這封奏疏,整個人都差點心梗過去,當場吃了顆保心丹緩了緩。
於是在劉仁軌回京的第一時間,將這些日子京中發生的事兒告知。
尤其是薑相病歸的內情和李義琰的為人。
劉仁軌:……
他不由對裴行儉道:“書信中如何不告訴我?”不過他這也是下意識發問,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些涉及宮闈的內情,如何能寫在書信上!
更何況,‘東宮猜忌薑相,請命陛下逼薑相離朝,以至薑相吐血’事,隻是朝臣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從未得到過帝後的官方證實——官方言辭就是薑相風寒起病,因病乞歸。
彆說,許多官級達不到,又沒有家族靠山的小官小吏,哪怕就在京中,也上過大朝會,有不少還真以為這就是真相呢。
何況是遠在海外的劉仁軌。
故而這種要命朝事,裴行儉怎麼可能在一封信裡告訴劉仁軌?那就是標準的‘泄禁中語,’要被流放邊疆的。
能給他寫寫京中現狀,裴行儉都是看在戰友情分上。
但他真沒想到劉仁軌這麼急。
裴行儉愁死:你能不能進了京見了我,搞搞清楚狀況再上書啊!
“隻盼天後寬宏。”裴行儉隻好替前袍澤如此祈禱。
劉仁軌就帶著複雜的情緒進宮麵見天後去了。
見完後,心情更複雜了——
天後鳳儀端正,對他上諫的奏疏不但未惱,反而道:“此奏足見劉相急國之心,忠正無畏。且靜而思之,是為龜鏡。”天後甚至與劉仁軌坦然道:“必以呂氏敗禍為諫。”[2]
媚娘是真的這樣想,她會吸取呂後的經驗與……教訓。
若說天後不計較此奏疏,依舊讓他做尚書左仆射,劉仁軌還隻是心情複雜。
那麼再聽到天後的歎息,劉仁軌則感同身受起來。
隻聽天後歎道:“陛下聖躬不安,吾以眇身代政。歎先朝老臣柱石多去矣,偏又逢天災將至,隻盼公勿辭因暮年,隻以匡救社稷為懷。”
這簡直是說到劉仁軌心坎上了。
他接過了天後親手遞上的魚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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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劉仁軌有過那樣一封奏疏,還能安然做尚書左仆射,倒是讓許多人驚歎於天後的心胸——
還以為天後還會一言不合就讓人去戍邊呢。
而也有朝臣看的更深一層:從前天後是皇後代政,威大於恩,如今是天後攝政,恩威並施的用人之術更見從容。
裴行儉也深深鬆一口氣,然後狠狠勸了一回劉仁軌,請他一定要改一改脾氣。
這是朝堂,不再是風高浪急的東海戰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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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的脾性,十七歲或許能改,但七十歲如何能改呢?
裴行儉勸完的第二天,劉仁軌又急了。
新尚書左仆射就任,而且還是封疆大吏調任,朝中各署衙的重臣,自要想要拜見。
又因近來朝中大事便是備災,作為吏部尚書,裴行儉索性就請示了諸位宰輔,組織了一場三省六部九寺重臣大議事。
劉仁軌這次急,是對著王神玉去的。
說來,劉仁軌、王神玉,實在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都在先帝年間就入朝為官了——
然兩人為官的履曆完全不同:劉仁軌年少孤貧輾轉求學,好容易謀了個九品縣尉後,兢兢業業(越級殺人)做官。因沒有家族扶持,又是個硬脾氣,一路宦海沉浮吃了不少苦,還差點被李義府陷害到白衣渡江去為國打百濟。
可以說若無大唐征百濟這一場海外戰事,劉仁軌這一輩子,大約隻能是低位朝臣,空有抱負才華卻報國無門了。
而王神玉則完全是他的反麵。
在劉仁軌看來,王神玉出身名門,少年就為杜相之弟子,可謂是生來麵前就是一條通天大路。
然而王神玉卻數十年如一日懶懶散散,能做一件事,絕不做兩件。偏生就算如此性情,王神玉竟然也早早做到了吏部尚書甚至是中書令,真是……
且王神玉若隻是幸運,真沒本事也就算了,劉仁軌最煩的,其實是王神玉那種‘我能考一百,但我就考六十的’勁兒。哪怕知道他算不上屍位素餐,但就是看著讓人火蹭蹭冒。
畢竟劉仁軌是從貞觀年間走來的,在他看來房相杜相那般嘔心瀝血燒燈續晝,才是宰相模板。
以他的高標準來看,後來的英國公為宰相時,都有點失於過分謹慎少諫,且武勝於文;而薑相又有些太年輕,兼是從太史局出身,不是真正的地方官員走出來的,且喜歡劍走偏鋒去弄城建署、火藥、銀礦等事。
不過,哪怕以劉仁軌的傲氣和眼光,也承認這兩人好歹有房相杜相遺風。
但王神玉是怎麼回事!
他如今竟然做了宰相第一人了?
尤其是在三省六部大議事的當日,早早就到了的劉仁軌,看到王神玉卡著最後的時間點,風風雅雅慢慢悠悠走進來的時候——
他心裡隻有一句感想: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