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淺月看著容景,臉色清冷。讀蕶蕶尐說網
容景也看著雲淺月,隔著珠簾,二人一內一外,如隔了重重雲霧。
“是不是要將我以前活了十四年的記憶都剔除才是我?是不是隻有那日皇宮你從夜天傾手裡救下的我之後才是我?是不是非要將我捆住,為你一心一意,心裡眼裡腦子裡全是你才是我?是不是因為你就非要抹殺我以前生活的全部?”雲淺月再次開口,聲音沒有半絲溫度,“是不是這世界上沒有夜天逸你才會踏實安心?”
容景抿唇不語。
“可惜!我雖然失憶,但抹不沒以前生活的記憶和牽連的人,可惜這世界上就有夜天逸,而且似乎還與我牽連很深,怎麼辦呢?”雲淺月看著容景,目光落在他如詩似畫的容顏上,聲音忽然很輕,“容景,你容不下我心底因為夜天逸而生出的那一點點小小波動紛亂,那麼豈不是更容不下我萬一恢複記憶之後出現的更大波動和紛亂?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
容景忽然站起身。
“告訴你,我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我對自己在做什麼一直清楚的很!”雲淺月惱怒地扔下一句話,再不想多說,轉身離開。
她腳步剛一動,容景已經來到了門口,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力氣很大,將她的胳膊緊緊扣住,也阻住了她要離開的腳步,分毫動不得。
雲淺月腳步一頓,不回頭,臉色冷然,“拽著我做什麼?鬆開!”
容景不說話,薄唇緊緊抿著,抓住雲淺月手臂的指節泛出青白之色,他卻似乎感覺不夠一般,一再用力,似乎生怕他一鬆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是不是讓我將你的手砍斷你才會鬆開?”雲淺月回頭,挑眉冷冷地看著容景。“你砍斷吧!即便砍斷,這隻手也抓著你,鬆不開。”容景聲音暗啞。
雲淺月瞪著容景,這才發現他臉色在陽光照樣下顯出較之往日的清透白皙不正常的蒼白之色。她冷冷地看著他,“你不鬆開做什麼?你屢次對我冷嘲熱諷,對我發脾氣不都是想我離開嗎?我如今離開不是正隨你意?”
容景抿唇不語,隻是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撇開臉不看容景,抬頭看向天空。此時太陽正烈,日色正濃。暖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都感覺有些烙燙,可是抓著她胳膊的這隻手卻是清涼,隔著衣物依然感覺清涼入骨,或許她能體會到容景對她的感情何其之深。他的手有多涼,他的心便有多深。
她不由第一次對自己的喜歡產生質疑,容景要的感情不僅僅是喜歡,甚至超出喜歡很多很多,更甚至比超出喜歡很多很多還要多,這些他清清楚楚地傳遞給她,她也清清楚楚接收到了。可是她能給得起嗎?
能給的起嗎?
即便沒有夜天逸的糾葛,她能給得起嗎?
這幾日和他日日在一起,她卻覺得像是在夢中,美好得如鏡花水月,隨時都會打破。如今果不其然,終於打破了!
“你在想什麼?”容景忽然出手板正雲淺月的身子,一雙鳳眸凝聚著濃濃霧色。
雲淺月看著容景,眼前的人何等的年輕,容顏如玉,眉眼如畫。她想起她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一直到如今,她隻要看著他,她腦中再沒有彆的詞,隻有這一句話。即便是他惱,他怒,他醋,他冷靜,他克製,他毒嘴毒舌,他心思深沉,可他還是容景,依然是容景,是天下人人敬仰,雲端高陽的榮王府景世子。
而她呢?
她不過是一縷異世魂魄!
還是一縷失去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記憶的魂魄!
她和他之間,相差的不止天上地下的名聲,還有她被塵封了的記憶,以及榮王府和雲王府不得聯姻的不成文規定,還有老皇帝那隻大手,最重要的是相差了兩個時空的思想。她根深蒂固的思想是理解、包容、信任;而容景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什麼呢?是她全部的完完整整的,包括靈魂都要屬於他。
容景對她的感情她不懷疑,可是她沒有信心能給得起他要的。愛,從來對於她這樣冷清的人來說就飄渺如煙雲,她目前能給得起的就是比喜歡深一些。可是如今麵對這樣的容景,她忽然覺得就連比喜歡更深一些她似乎也給不起了……
給不起了怎麼辦?
“你在想什麼?”容景的聲音忽然很輕,如雲似煙。
雲淺月抿了抿唇,眸光忽然破碎出一抹堅定。既然給不起,不如不給。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讓自己委曲求全的人,她從來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上一世她怕破壞了她心底一直堅守的信念,誓死不踏過那道防線,讓那個人活在了她心裡,這一生又如何不能?
容景忽然放開雲淺月,背過身子不看她,聲音隱忍而克製,“你現在就給我離開!”
雲淺月看著容景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我忍不住不惱不怒,就像即便你失去記憶也抹殺不去你曾經和彆人發生的牽扯糾葛一樣。即便你在我身邊,我就是不能放心,安心,踏實,忍不住不讓自己醋。就因為我醋了,你便要收回對我的喜歡?”容景忽然冷笑一聲,“雲淺月,你何其殘忍?”
雲淺月身子一顫。
“拋開榮王府景世子這層外皮,拋開這身光華的外表,我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已。無論是以前,還是如今,我在你麵前從來未曾偽裝,我就是我,你當該知道我一直在你麵前都是真實的。你早就清楚的很不是嗎?難道你要我在你麵前還克製、隱忍、不惱不怒不醋?我變得在乎、霸道、小氣就讓你覺得怕了?就讓你想對我說收回喜歡?”容景再次冷笑。
雲淺月抿唇不語。
“你從來就未曾將我放在心上吧?你從來就未曾認真過是不是?即便你說你喜歡我,比喜歡深,那也是將我隔在你的心門之外的喜歡,你也一樣在我麵前偽裝,將心思藏得深似海,即便這幾日同床同枕,即便你在我懷裡心動情動,也依然讓我摸得到你的人摸不到你的心。”容景依然冷笑,“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嫁入榮王府,嫁給我是不是?你從來未曾想過我們能天長地久是不是?你說不是在和我鬨著玩,可是你確定你不是在和我鬨著玩?你說我不曾信任你,可你又何時信任過我?”
雲淺月不出聲,唇瓣抿成一線。
“我願意為娶你而弑君,我敢說也敢做。我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管你是誰,哪怕傾儘所有,也願意迎娶你過府。我不怕等你愛上我,多長時間都可以等,但是你連讓我等的權利都封鎖在你給自己設定的界限上,用巨鎖死死封死住自己不踏出界限之外,也不讓我踏入界限之內,你還讓我如何等?”容景繼續冷笑,“你如今又找到什麼可以不喜歡我的理由了吧?你既然如此理智,將喜歡與不喜歡劃分得如此清楚。那麼我希望你見到七皇子的時候也可以劃分得清清楚楚!”
雲淺月身子一震。
“你一句話也彆和我說,現在、立即、馬上離開!”容景再不看雲淺月一眼,轉身進了房間,隨著他腳步邁入,珠簾發出清脆的響聲,月牙白的錦袍劃出一道清寒的弧度,他溫潤的聲音冷而沉,“弦歌,備車。青裳,進來收拾東西送淺月小姐回府!”
弦歌和青裳一直躲在暗處,本來因為雲淺月去而複返欣喜,卻沒想到兩人談崩,對看一眼,二人臉色都有些發白。
“沒聽見嗎?”容景又道。
“世子,車剛剛卸了,明日再送淺月小姐回去吧!”弦歌意圖留下雲淺月。
“就今日!”容景語氣不容拒絕。
弦歌立即住了嘴,看向雲淺月,見雲淺月站著一動不動,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她臉色也較往日顯現著不正常的蒼白之色,一身紫衣綾羅如染了清霜,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霧氣濃濃。即便正午陽光正烈,她身上此時也看不出半絲暖意,他轉頭看向青裳,希望青裳能有辦法。
青裳想著今日怕是不好,但也想試圖留下雲淺月,淺月小姐能去而複返,自然是心裡有世子的,世子對淺月小姐更不用說了,若不是太過在意,也不會這幾日失去鎮定從容,變得都不像世子以往的行事風格了。他們作為跟隨世子身邊長大的人最清楚不過。她一時間也想不到辦法,見弦歌向她看來,隻能硬著頭皮道:“世子,如今快午時了,該用午膳了,淺月小姐如今還沒有……”
“你們何時如此多話了?是不是也想跟她一起去雲王府?”容景打斷青裳。
青裳立即噤了聲。
容景再不說話。
院中靜靜,再無人開口。
雲淺月依然一動不動,臉上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大約沉寂了一盞茶時間,紫竹林外忽然傳來容福的聲音,“世子,六公主來府中了!說想見世子,不知世子可否見六公主?”
弦歌、青裳低著的頭猛地抬起,齊齊看向屋內。
雲淺月忽然抬步向外走去。
容景站在窗前看著雲淺月身影離開,並未說話。
弦歌等了半響,見雲淺月出了紫竹苑進入紫竹林也沒等到容景反口,他足尖輕點,追了出去。自然要趕在淺月小姐到大門口之前將車備好,不能讓她這般走回雲王府。
青裳也連忙走進屋內收拾東西。
“世子,您可否見六公主?”容福等了半響沒等到裡麵的聲音,再次試探著詢問。
容景仿若未聞,隻是站在窗前的玉顏似乎更冷了一分,連陽光都曬不化。
容福似乎感受到了紫竹苑傳出的冷氣,再未傳來聲音。
很快青裳就將雲淺月的衣物都收拾完,打成包裹,最後看著放在軟榻上雲淺月繡了半截的香囊猶豫了一下,看向容景,輕聲詢問,“世子,那個香囊……要不要給淺月小姐也一並送回去?”
容景回頭看向那個香囊,月牙白的絲錦緞麵,上麵繡了半個鴛鴦的圖案,針線細密,線條流暢,雖然第一次繡,卻是絲毫不輸於任何一位巧手繡娘。雖然是半個鴛鴦,卻是栩栩如生。他靜靜凝視半響,緩緩轉過身去,語氣聽不出情緒,“給她送回去!”
“是!”青裳走過來將香囊拿起,剛要將它和將繡線、圖樣一起收起,卻看到了另一麵的圖案,不由驚呼一聲,“世子,淺月小姐這是什麼手法,居然背麵也有圖案。”
容景回身,再次看向香囊。隻見果然香囊的背麵也有圖案,和剛剛那半個鴛鴦一樣也隻繡了一半,同樣針線細密,線條流暢,與正麵繡法無異,卻是圖案不同,他看著那圖案,眸光忽然破碎出一絲情緒。
“這好像繡是桃花……奴婢還第一次見到有人會用這種雙麵繡法呢!就算茵娘子的手藝怕也是不能,淺月小姐才僅僅學習了一日繡功,卻是能繡出這樣兩麵的圖案來,實在是令人……”青裳讚歎地看著手中的香囊,想著可惜隻繡了一半,若是都繡完的話,這香囊彆說用的是雪蠶絲的絲錦,就是單單這雙麵的繡法來說,也是無價之寶。
容景沉默不語。
“世子,淺月小姐對您其實是用心的,您……”青裳抬起頭,看著容景,見容景沒有打斷她,她再次鼓起勇氣勸說,“您不能因為她今日幫襯了七皇子就對她惱火,如今淺月小姐失去記憶,若是七皇子對淺月小姐好,您這樣豈不是……將淺月小姐推向七皇子?”
容景忽然背轉過身,繼續看向窗外,這次卻並未對青裳發火。
青裳覺得有希望,膽子立即大了一些,但聲音還是小心翼翼,“你為救秦小姐受傷,淺月小姐雖然醋,但她理解您當時迫不得己,所以不曾對您生惱。後來您泡在水中不出來,淺月小姐因為心裡在乎你才不顧男女之禮將您從水中拉出,後來又因為您一句話,淺月小姐等了半夜七皇子下山才避開他上了雲霧山,這兩日又和您廝守在紫竹苑不理外事,為您學習針織女紅,如今又如此用心繡出雙麵的繡法,等等這些,奴婢不是向著淺月小姐,而是奴婢看得出,淺月小姐對您也是在乎在意的,今日就算淺月小姐幫襯七皇子打發了五小姐,那也是五小姐在七皇子明顯移禍給她的時候五小姐不知進退,她才生了惱意。”
“世子您當該清楚明白淺月小姐對您的心意的,連奴婢都看得出,日日相處,奴婢就不相信世子您看不出。今日淺月小姐去而複返,她是惱您而已,您若是說句軟話,或者和往日一樣軟化淺月小姐,她定然不會再惱的。如今您卻這般讓淺月小姐離開,奴婢實在不明白。”
“世子,淺月小姐現在還沒離開王府,您……您去將淺月小姐追回來吧!您要將淺月小姐送走,半天淺月小姐都沒離開,當聽到福叔說六公主來了她才離開。若真是將她因此推給七皇子的話,您再後悔可就晚了。”青裳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見容景依然不動,急得恨不能上前拽他,可是借給她是個膽子也不敢真拽。
容景繼續沉默地看著窗外,背對著身子,青裳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又等了半響,青裳祈求地道:“世子,您以前是因為身體寒毒才一直不出手,如今您身體大好,不能因為淺月小姐對七皇子特殊,您就放棄啊!”
“你覺得我是在放棄?”容景忽然出聲,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
青裳沉默地點點頭,她的確覺得世子是在放棄。如今世子其實是最有利的,世子如此聰明,如何能不知道如何才能對他最有利?隻要將淺月小姐拴住,如今淺月小姐失去記憶,就算七皇子對於淺月小姐來說再特殊管什麼?也依然不起作用。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容景忽然歎息一聲。
“奴婢不明白!”青裳看著容景,她雖然心思細膩,但今日是真不明白了。世子從十年大病出府後一直就將淺月小姐看得極緊,無論是太子殿下、四皇子、還是和淺月小姐交好的染小王爺,以及和淺月小姐有牽扯的楓公子,還有如今對於淺月小姐來說特殊存在的七皇子,任何人都不能窺視尺寸之距,可是如今明明淺月小姐已經對他有了感情,卻在此時鬨僵,七皇子定然有了機會,這是何等不利!
“滴水穿石也非一日之功。我還是太急了!”容景不回頭,目光空濛悠遠,“隱大師曾送我一句話,收即是放,放即是收,我卻未能勘破。還是入魔了!幸好還不算太晚!”
青裳默默重複“收即是放,放即是收。”,卻依然不懂。
“你去吧!將她衣物和那個香囊都一並送回去!什麼也不用說。”容景擺擺手,歎息的聲音一改,恢複以往的溫潤冷靜,“順便去七皇子府一趟,傳一句話給七皇子,就說:‘我說了,七皇子今日送進府的兩壇聖靈泉很好喝,這麼好的酒他以後還是彆往外送了,指不定那釀酒的人從今以後就不再釀聖靈泉了,他以後自己想喝也喝不到。’”
“是,奴婢這就去!”青裳一愣,似乎懂了一些,轉身向外走去。
容景不再說話,看著青裳身影離開,伸手揉揉額頭,看向紫竹林,“福叔可還在?”
“回世子,老奴在,老奴等著您回話,六公主如今還在府門口等著呢!”容福立即回話。隻是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顫。
“福叔,你在榮王府做了多少年大總管了?”容景問。
容福一驚,連忙回道:“三十三年!”
“的確很久了!”容景又道。
容福臉上露出驚駭之色,連忙道:“老奴今日本不該來打擾世子,可是六公主來府中許多次了,這一次態度堅決,老奴攔截不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