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楓點頭,起身站了起來,知道她從那日關了上官茗玥之後,一直隨夜
輕染窩在禦書房。今日難得這樣的天氣,她不想他被某種思緒所擾,便想她出去走走,她自然聰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人出了禦書房,立即有內侍遞上傘。二人一人撐了一把傘,前往煙雨亭。
細雨霏霏,綿綿軟軟,更貼近春深的氣息,皇宮靜靜,九重宮闕掩蓋在煙雨中,如遮天鋪設的一層輕紗,入眼處,亭台樓閣,煙雨如畫,分外賞心悅目。
來到近處,才看到煙雨亭內有人。一名女子背著身子坐在那裡,似在飲酒,衣著素縞,頭係白帶,再不見曾經的華貴,依稀有些昔日的影子從背影能辨認出是六公主。
從在七公主的靈堂前哭昏了被抬走,雲淺月醒來後,再未曾見到六公主,不想今日在這裡見到了。若不是知道她的改變,連她都險些認不出她。
皇室的女子,從來都是死的死,傷的傷,亡的亡,沒有一個好下場。如今皇室的那些小公主們人人如驚弓之鳥,窩在自己的宮殿內,無事從不敢出來,生怕哪一日大禍臨頭。
所以,這更讓沒有妃嬪的皇宮看起來分外的空蕩清寂。
雲淺月停住腳步,看著她,曾經對這個女子的厭惡早已經消散,有的隻是對她經曆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冷邵卓依然娶她的感慨,如今有再看她,隻能一聲歎息。她偏頭看向容楓。
容楓低聲道:“既然六公主在,我們不便打擾了,選個地方吧!”
“好!”雲淺月點頭。
二人轉身,打算離開。
“雲淺月,既然來了,就一起坐吧!我也正有事情想找你。”六公主忽然回過頭,看向雲淺月和容楓,大約是許久未曾說話,聲音沙啞。
雲淺月停住腳步,回身看著六公主,她臉色蒼白,眼窩塌陷,衣衫單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因為七公主病了一場,如今還沒有恢複,她溫和了語氣道:“昨日我勸哥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命數既定,六公主還是多愛惜身體,彆為嫂嫂傷心了。她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有人為她傷心。”
六公主慘淡一笑,“你從來就會勸人,說的話也好聽。”話落,她擺擺手,“一姐一妹相繼離開,母妃下落不明。這皇宮裡,也就獨獨剩下一個我罷了。什麼金枝玉葉,比路邊的雜草過得也不如。你不知道,我比清婉還要心高氣傲,一心想要越過她越過皇室一眾姐妹,嫁個最好的夫婿,當初我心慕景世子,繼而惱恨你,後來我得不到,看不上雲離,轉而想投靠玉太子,奈何人家眼中無我,數度周折,反而落入陷阱,破了身,殘了軀,幸得有一個冷邵卓願意收容我。到頭來我雖然活得最久,但到底不及七妹幸福。即便她死了,也全了她的仁,她的義,她的情。她是皇室公主中活得最肆意的一個。死也依照自己的主張。”
雲淺月不說話,七公主的確是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為何不坐過來?怕我影響了你們的心情?放心,我再不說她了,人死都死了,再說那些還有什麼用。”六公主收起了情緒,難得地笑了一下。
雲淺月聞言看向容楓,見他點頭,二人一起向亭內走去。
來到亭中,收了傘,二人對坐在六公主對麵。石桌上無菜,隻兩壺酒,一壺以空,一壺喝下了一半。六公主指著酒笑道:“人人都說這個是個好東西,可是我喝了數日,也不覺得,越喝越清醒。”
雲淺月不置可否,揮手喊來一名侍衛,吩咐了一句,那侍衛離去,不多時,有人送來了兩壺酒,幾個小菜。
雲淺月將一壺酒放在容楓麵前,一壺酒放在自己麵前。
六公主看著她,笑道:“當初你大婚的時候,誰能想到你有朝一日還坐在這裡?你自己恐怕也沒想到吧?如今到底是應了兩位帝師的話。”
雲淺月“哦?”了一聲,“帝師說我什麼?”
兩位帝師進京那一日,從榮王府給那個孩子驗屍回來,十分肯定地對夜輕染道:“那個孩子一定不是夜天賜,但是奈何他們也沒辦法打破他身上的防護罩。皇上說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兩位帝師說不過也不算是白跑一趟,至少讓他們看到了夜氏將來的女主人。”
雲淺月揚眉。
“當時我自然不在,這等事情自然不會讓我聽到。而是夜輕暖有一日曾在這裡喝酒,我正巧睡不著,偶然聽她酒後對我說了,當時她又哭又笑的,如今想來,
她也不過是夜氏的女兒而已,不比誰活得幸福。即便父皇將暗鳳交給了她,但她承受得更多。”六公主道。
雲淺月聞言不以為意。
六公主看著她,見她神色淡淡,似乎無論她說什麼,她也不改氣色,天地之間,仿佛再沒有什麼能驚起她的情緒,讓她失了方寸。她垂下頭,到底麵前的女子不是誰都能比的,即便如今的地步,任何一個女人在她麵前依然會自慚形穢。
自古女人便依附男人而活的理論在她麵前不值一提。離開了一個人,她依然是雲淺月,依然坐於高處,無人敢惹,無人敢碰觸她的逆鱗。
六公主沉默片刻,收起一切情緒,抬起頭,認真地道:“雲淺月,我想出家。你給我一道出家的聖旨吧!”
雲淺月一怔,看著六公主,她的神情語氣看不出半分作假,她餘光掃見一旁的容楓,見他也有些訝異,她問道:“為何?”
“不為何,隻覺得了無生趣,但也不能自殺。那一日尾隨你和上官茗玥去靈台寺,我聽著木魚聲聲,晨鐘暮鼓,忽然覺得拋除了一切煩惱,那樣的生活極好。便有了想法。”六公主道。
“冷邵卓知道嗎?”雲淺月想著她和冷邵卓畢竟是定了姻緣的,不能自己主張。
“我與他說了,他不同意。但是我心中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娶我無非當時看著我可憐罷了。我也沒有那麼喜歡她,當初他陪我走出困境,讓我能重新活著做人。我曾經是想好好做他的妻子的,但如今,我們終究不是緣分,又何必強扭在一起?誤了他,也陷了我。”六公主道。
雲淺月抿唇,沉默片刻,開口道:“這樣吧!我喊來冷邵卓,這番話由你對他說,他若是同意,我就給你一道聖旨,他若是不同意,那你就由了他吧!你的命是他救回來的。理當他說了算。”
六公主聞言點點頭,“好!”
雲淺月喊來一個人,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即向孝親王府走去。
雲淺月、容楓、六公主三人不再說話,靜靜地品著酒,清風細雨中,酒香四散飄開。
半個時辰後,冷邵卓來到了禦花園煙雨亭,他本來是得到雲淺月命人去喊,急匆匆地趕來,連傘也沒打,衣袍都打濕了,走近之後,看到六公主,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即頓住了腳步。
六公主忽然一笑,低聲道:“雲淺月,你看,你在他心裡的地位到底重要。連孝親王爺都比不上,更何況一個我了。我原也不想比,也不該比,但是我終是骨子裡驕傲,不願意有朝一日變成以前那個醜惡的人,與你的影子爭奪,變得麵目可憎。更何況,我們不是姻緣。還記得曾經孟婆婆給我那一卦嗎?生在金樓雀,死在雪冰天。寒衣可裹身,意恐空願遲。我當時是不信的,但到底是擔心了一個冬天,後來這個冬天過去了,我沒死,也扒了一層皮。幾日前七妹妹離去,我忽然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雲淺月看著六公主。
六公主嘲諷地一笑,“我們的好父皇,還有我們的母妃,你認為我的身體會沒事兒嗎?”話落,她道:“我也活不久的,我也會死。也許就死在雪冰天,去年沒死,不代表今年不會,今年不死,也許明年也會死。總有一日會死,而且距離現在日子不會太遠。我那日看到雲離的痛,儘管我沒有那麼愛冷邵卓,但是我還是不想他因我的死而難受。他以前作惡多端,如今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雲淺月沉默,伸手按在了六公主的脈搏上。她脈搏竟然真的與六公主的一樣,她眉眼沉了沉,住了手。老皇帝生前布置了多少棋局,如今他死後都一步步地按照他的意願開啟了。他的兒子,女兒都是他的棋子,為父不仁,他死後可曾後悔?
這時,冷邵卓走了過來,剛剛他站的位置距離煙雨亭還是有些距離,所以六公主到底說了什麼,他並沒有聽到。如今隻板著一張臉走上前,來到近前不看雲淺月,一把拽起六公主,對她道:“我都告訴你了,我不會同意你出家的,明日皇上回宮,我就請旨與你大婚。”
“我已經請了旨,雲淺月一句答應了我,你再說無用。”六公主甩開他,“冷邵卓,我對你無情,一心出家,你休要阻止我向佛。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冷邵卓驀然頓住手,看向雲淺月,“你答應了她?”
雲淺月坐在椅子上不動,看著二人,煙雨中,六公主一臉堅毅,冷邵卓眉頭緊皺,他是真的想護六公主。可惜六公主終是無福,她也不想冷邵卓
和六公主步雲離和七公主的後塵,點點頭,冷靜地道:“是,我已經下了聖旨,報備給了皇上,皇上準許六公主出家,地點青雲庵,拜法慈師太為師,法號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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