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這是怎麼的?”四月趕忙道:“婢子這就去給太子殿下再倒杯水來……”
“不必。”荊白玉一抬手, 已然恢複了些許淡定,板著嘴角頗有威嚴的咳嗽一聲,道:“本太子突然……有點困了, 你們都退下罷, 就留新來的厲長生上夜伏侍。”
“這……”四月猶豫了一下,為難的看著荊白玉。
雖說每宮每殿夜間皆有人輪班伺候上夜, 可這上夜的活計,也都是小宮女小太監負責。如今厲長生搖身一變,已從最底層的侍人,變成掌管一整個宮殿的掌事大人, 如何還能負責上夜這等小事兒?
尤其新來的掌事內使還是皇後娘娘親自指來的, 四月就怕太子殿下貪玩任性,又將皇後娘娘給惹怒了去, 恐是又要挨罵。
四月猶猶豫豫,厲長生倒是坦然,已然恭敬應聲,道:“敬諾, 但憑太子殿下吩咐。”
“嗯——”
荊白玉背著手,像模像樣的微微點頭。
四月無了辦法, 招呼著宮人們這才退出內殿, 很快散去。
一時間殿內寂靜無聲, 時間仿佛停滯不前, 厲長生不動分毫, 小太子荊白玉的眼皮都未曾眨動一下。
等了許久,殿外跫音遠去……
“呼——”
小太子第一個呼出口起來,用小手拍著胸口,道:“走了走了!厲長生!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看我剛才裝的好不好?她們肯定未有發現,我兩個曾經便認識,你說是也不是?”
厲長生一聽,忍不住莞爾一笑,道:“太子殿下,方才四月還未說明小臣的名字,隻說是新來的掌事內使罷了。而太子殿下,卻直接叫出了小臣的名字,這……還是不曾相識的模樣?”
“哎呀!”荊白玉一蹦三尺高,已然坐不住,從席間跳了起來,道:“糟糕了,我我我……還是說漏了嘴。”
厲長生更是止不住的搖頭而笑,瞧荊白玉對上劉美人之時,也是能說會道分毫不讓,如今卻是迷糊軟糯的樣子,著實逗趣的很。
小太子荊白玉懊悔不跌,這麼一想,還真是漏洞百出,瞬間仿佛撒了氣兒的皮球,整個人蔫蔫的。
“也無甚麼大礙。”厲長生道:“不必憂心。”
荊白玉乖巧的點了點頭,隨即才算是反應過來,道:“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怎麼又變成了我母後指來的掌事內使?”
厲長生道:“不是說好了,要給太子殿下一個驚喜嗎?眼下太子殿下感覺如何,可有驚喜之感?”
小太子著實被驚了一跳,負著手板著臉,道:“呸呸,隻有驚未有喜。”
厲長生聽了頷首,道:“若是這般,那我還是走了罷,免得惹你不快。”
他這般說著,竟真是回頭便走,徑直往殿外而去。
荊白玉這回更是驚了,整個人跳起來便撲,一把抱住厲長生的後腰,道:“不許走不許走,誰允許你走了!”
厲長生背著身兒,荊白玉見不著他的表情,此時此刻厲長生的臉上抑製不住的笑容,眼角眉梢皆是如此。
荊白玉耍賴一般拉著厲長生,不叫他離開,將人按在了席子上,讓他坐下來,隨即猶猶豫豫悶聲悶氣的道:“厲長生,我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知道了嗎?”
“是,”厲長生很是順從的道:“太子殿下隻管問,知無不答。”
小太子道:“你是不是早便知道我是太子了?”
厲長生未有猶豫,坦蕩蕩的點頭,道:“是。”
“你這人……”荊白玉瞪眼,說:“有多早?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剛才在宮宴上,你瞧見我了?”
宮宴上是要按照品階打扮的,荊白玉穿著太子的服飾,旁人就算不知道他是誰,隻消瞧一眼衣著打扮,便能全然明了。
厲長生微微一笑,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你……”荊白玉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幸,也被厲長生無情無義的戳破,灰飛煙滅。
荊白玉蔫頭耷拉腦的道:“你是不是……因著我是太子才對我那般好的?”
厲長生瞧他那可憐無助的模樣,心裡稍微晃蕩了一下,還真有欺負小孩子的負罪感,叫人著實內心難安。
厲長生道:“我對你哪般好了?你且說說看。”
“就……”小太子差一點子便按照他的話說了下去,不過在緊要關頭反應過夢來,及時刹車,瞪了他一眼,傲嬌的道:“我才不說。”
厲長生笑道:“其實我對旁人也都這般好,所以太子殿下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的。”
“你你你……”荊白玉真是被厲長生給氣煞了,氣得結結巴巴,小臉漲紅,隨即嘟著嘴巴,一臉委屈模樣。
荊白玉內心著實複雜,其實他不過想聽厲長生說道一句,他們是真正的朋友,並非因著身份地位,才那般相待的。可厲長生偏要戲弄他,總也不如他願,還儘說些讓人堵氣的話。
厲長生瞧自個兒把小太子氣得不輕,若是再說兩句,恐怕這小孩兒要當場嚎啕大哭出來,那可著實不妙。
厲長生趕忙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怕你孤單寂寞,特意跟皇後娘娘麵前求了個恩典,前來陪著你。皇後娘娘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我能求個恩典,可是容易之事?那可費儘了千辛萬苦,是也不是?我這般費儘心思,你難不成還不領情?”
荊白玉垂著小腦袋不言語,顯然是在賭氣,嘴巴裡還發出了“哼”的一聲。
厲長生忍著笑意,又道:“日後便有我陪著你,不論是開心了還是不開心了,不論是受罰了還是受罵了,如何?你想上房揭瓦,我也與你一同去,如何?”
荊白玉終於抬了頭,用水亮亮的大眼睛瞧著他,臉上又是喜悅又是迷茫,納罕的道:“我為什麼要上房揭瓦?房頂上藏了什麼?”
“咳——”
厲長生哭笑不得的咳嗽了一聲,上房揭瓦這等子事兒,荊白玉身為小太子,壓根沒有做過,想也是未曾想過的,全然不理解。
厲長生順口道:“上房頂可能是……去看月光或者日出罷,視野應該不錯。”
他這般一說,荊白玉兩眼鋥亮,恨不得閃爍著小野獸的精光,道:“是呀!厲長生你真聰明!那地方視野決計差不得,那我們眼下就去!反正不多時便要日出,明日又不用習學,咱們看日出去!”
厲長生更是哭笑不得,拉住小太子荊白玉,將人給撈了回來,安置於席間坐好,道:“小祖宗,你可千萬彆,今兒個天上那般多的雲,哪裡能看的見日出?”
星星沒幾顆,月亮也瞧不見,就算等到天明,也是絕對看不見日出的,隻不過白費功夫罷了。
這般一說,小太子便不高興了,道:“瞧不見日出……太可惜了……”
厲長生道:“不若洗漱了去歇息?小孩子熬夜可是長不高的。”
“你騙人。”荊白玉道:“我還不想睡,我們去那邊頑,我給你看看我殿裡的東西。”
荊白玉立刻拉住厲長生的手,拽著他在大殿裡東跑西跑,小孩子的精神頭就是旺盛,一晚上便無消停。
等待天色朦朦朧欲亮之時,小太子荊白玉終於精疲力儘,仿佛沒了電的兔子頑偶,靠在厲長生懷裡,找了個舒服姿勢,頗為愜意的便睡了。
“果然是個孩子,這麼貪頑……”厲長生低聲自語道。
荊白玉感覺自己似是在做夢,被父皇表揚,又有厲長生陪著,整個人歡心的厲害。他正美美的做著夢,忽然好夢坍塌,天搖地動起來。
“呀!”
荊白玉嚇了一跳,趕忙翻身坐起。
“可算醒了。”
厲長生低沉的聲音出現在荊白玉耳畔。
荊白玉睡眼朦朧,用小手揉了揉眼,迷茫的道:“發生了什麼?還這般早?”
原這天搖地動的,竟是厲長生在搖他,直將荊白玉的好夢打碎,著實讓人氣惱。
厲長生道:“來,太子殿下,小臣伏侍你洗漱更衣。”
“啊?”荊白玉懷疑自己聽岔了,吃驚的道:“今日不必習學,為何要這般早起身?我不起,我不起,我要睡覺,我困得很,我要睡,要睡要睡……”
荊白玉恨不得在厲長生懷裡打滾,撒潑撒賴那一套都已用上,怎麼的都不肯起身,便是要懶床不可。
厲長生身量高大,一隻手便將小太子給撈了起來,道:“今日雖不用習學,但如今已然天亮,太子殿下該往陛下、皇後娘娘與太後處問安才是。”
“問安……”荊白玉苦著小臉,道:“那也無需這般早罷?”
厲長生道:“自然是用的,這才能叫皇上與皇後歡心不是?皇上若是歡心了,太子必然高興。皇後若歡心,小臣亦能高興。畢竟小臣可是從皇後那處請了恩典,才得以到太子身邊來的,若是皇後覺得小臣毫無作為,豈非會遷怒小臣?”
厲長生這道理一套一套,荊白玉半大孩子,自然是說不過他的,被忽悠的連連點頭,困意也去了。
厲長生道:“問安回來,太子殿下可再睡個回籠覺。”
“也隻能這樣了。”荊白玉小大人一般,拍著胸脯子道:“你放心,我保證讓母後滿意,母後定然不會罵你的。”
“那小臣可要仰仗太子殿下了。”厲長生道。
“唉,”荊白玉不滿的擺擺手,道:“我們是朋友,你就彆小臣小臣的稱呼了,聽了怪怪的。也莫要叫我太子殿下,聽著更是生疏。”
厲長生不疾不徐道:“這話倒是有力,隻是長生以為,這些不過一個稱呼罷了,我們乃是知心的朋友,不論稱呼變成何種模樣,本質內裡是不會改變的,這不就是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
荊白玉又被厲長生給忽悠了,滿心歡喜的開始洗漱更衣,然後活力十足,蹦蹦跳跳便出了內殿。
四月等一乾宮女已然在外伺候著,忙碌著小太子日常所需。她們皆以為今日休息,太子殿下必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哪料到這天才亮,太子竟是起了!
四月納罕的道:“太子殿下,今日如何起得這般早呢?”
荊白玉甜甜一笑,道:“你們不必忙,今兒個本太子休息,你們也休息。我帶著厲長生往父皇那邊去請安,你們就不必跟著了。”
“敬諾。”四月道。
昨日裡乃是皇上壽辰宮宴,結束之後,皇上便破天荒的遣走了劉美人,將皇後留下侍寢。
眾人一瞧這情況,後宮怕是又要變天。
今日雖未有朝議,但皇上仍舊要早起,天色大亮也便起身,不得偷懶一時片刻。
皇後親自伏侍皇上起身,將一切都準備的妥妥當當周周全全。
皇上如此一見,頓時覺得皇後這般好那般好,怎麼看怎麼好,竟是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來。
皇後本就是京城第一美人,這容貌自是不容說的。如今不過二十幾歲,正是年輕貌美風韻十足之時。雖說皇後卸了妝後,臉色略有憔悴之感,但如今看來倒也恰到好處。
皇上一見皇後麵有憔悴,便道:“昨夜著實辛苦皇後了,是朕的不是。”
皇後一聽,難得的赧然起來,垂著頭羞得不敢抬起,道:“陛下可莫要說了,臣妾伏侍您,可莫要因著臣妾耽誤了什麼朝堂大事呢!”
人心便是如此,皇上這會兒歡心皇後,便覺皇後說什麼都是對的,心坎裡甜的不得了。
皇上止不住將皇後與劉美人做了個對比,這會兒便覺著,皇後知書達理溫婉賢惠,而劉美人則太過小家子氣,不如皇後可人疼。
劉美人最會的便是羸弱落淚,皇上平日也是喜歡的,但劉美人這一哭皇上還要百般哄著,費力費勁兒的很。
而皇後呢,不需皇上哄著,還能伏侍的舒舒服服,這不就叫皇上更為喜歡?
皇上這麼一琢磨,便覺得日前自己恐怕是食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會對皇後有所偏見,當真是委屈了皇後的。
皇上好歹是個男人,心中自責不已,拉著皇後的手,道:“之前委屈你了,你又要管著整個後宮,又要照看玉兒,可著實累的很。”
皇後心中一顫,著實感動的差點落淚,道:“有陛下這句話,臣妾還能求什麼呢?其實臣妾也不苦不累,後宮有母後時不時的幫襯,玉兒又是極為乖巧懂事的,不需臣妾多操心什麼。”
話正說到此處,提及了荊白玉隻言片語,哪料到便是這般巧,有宮女入內稟報,說是小太子荊白玉前來給皇上和皇後問安。
皇後頗為驚喜,道:“我兒來了?”
皇上也有些個納罕道:“今兒個朕給玉兒放了假,玉兒竟還這般早起?”
皇後連忙接話,道:“皇上,玉兒平日裡便如此,日日刻苦用功,從未怠慢一日呢。孩子還那般小,雖不是臣妾親生的兒子,卻也叫臣妾心疼的緊。”
荊白玉被厲長生送來問安,不消片刻便跟著宮人入內。
荊白玉走進大殿,恭恭敬敬一板一眼禮貌周全,絲毫差錯也無有,看得皇上更是歡心非常。
皇上道:“我兒不必多禮了,快些起身來。”
皇後方才得了皇上的寵信,如今太子早早前來問安,簡直便是錦上添花的事兒。
皇後心中也是歡喜,覺著荊白玉著實長大了不少。
她這般想著,便看到荊白玉身後跟著的侍人,可不就是昨個兒夜裡才調去的厲長生?
“是了……”
皇後低聲自語,心裡忖度著,我兒雖然乖巧懂事,但年紀尚小,他身邊的幾個宮女也心思簡單,皆是不懂太多人情世故。今日之事,估摸著便是那厲長生主導的。
皇後猜的無錯,便是厲長生出的主意,非要小太子荊白玉早早前來問安。
皇後給了厲長生一個恩典,提拔他為掌事內使,安排在小太子身邊伏侍。
厲長生主動提出,要往小太子殿中當值,皇後乍一聽本不願同意,但已然開口答應的事情,又不好打了自個兒的臉。
皇後是猶猶豫豫答應下來的,心中還琢磨著,先讓厲長生往太子宮中去兩日,過了這段時間,隨便找個什麼理由,擼了厲長生掌事內使的品階,將他從太子身邊弄走,也便罷了,全無什麼大礙。
厲長生哪裡不知道皇後在想些個什麼,在這皇宮之中可知恩圖報之人,著實少之又少。利益與權勢便放在眼前,誰又能顧及到旁人的死活?稍一心軟,便隻得徒留滿腔遺憾。
厲長生理解皇後的所作所想,他想得到的東西,從不靠旁人施舍,也不靠運氣給予,自然要踏踏實實,親手自己拿到才是。
如今一來,皇後倒是放心了不少,心道這厲長生恐還是有用的,不隻是能說會道,會畫麵妝這一點子,放在太子身邊,或許能督促太子一二。
太子早起請安一圈,便如厲長生所言,皇上甚是滿意,皇後也甚是滿意,可謂皆大歡喜。
荊白玉高高興興的去了,歡歡喜喜回來,一路笑得合不攏嘴,道:“厲長生,你可瞧見了?今日父皇母後皆表揚了我。”
厲長生跟在後麵,笑著道:“瞧見了,也聽見了,太子殿下乖巧懂事,皇上與皇後自然歡喜。”
荊白玉搖頭道:“彆說乖巧懂事,本太子乃是高大威猛!”
“咳——”
厲長生忍俊不禁,一下子咳出了聲來,道:“高大威猛?”
厲長生近前一步站在荊白玉身畔,兩個人身高差立刻顯現,一目了然,再明顯也無有。
荊白玉臊紅了臉,仰著頭不服氣道:“我才八歲,還是可以長高很多的,你且等著,我一定會比你高的。”
“是了是了,”厲長生安撫的道:“看來太子殿下,想要長個子,眼下便睡個回籠覺,好補充一下/體力。”
荊白玉聽聞此話,控製不住的打了個哈欠,畢竟他還是個孩子,一天一夜都未如何閉眼,難免困倦的厲害。
荊白玉聽話的進了內殿,往榻上一躺,由厲長生給他蓋好了被子,便如此這般睡下,不多時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