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的侍女倒是脾性急的很,道:“大膽,我家主子乃是封國公主!你們怎可如此無禮!”
“哎呀!”
荊白玉這麼一聽,頓時表情就變了,瞬間眉開眼笑的,道:“姊姊乃是封國公主,著實多有失禮。”
荊白玉長了一張乖巧可愛惹人疼的小臉,說起話來奶聲奶氣,還頗有禮貌,與那薑笙鈺截然不同,一時間對比起來,著實讓人好感倍增。
荊白玉先是笑著介紹了自己一番,隨即道:“姊姊可是那位,與薑國太子有婚約在身的湛露公主?”
那女子聽了荊白玉這話,止不住輕輕瞥了一眼旁邊的薑笙鈺,臉頰登時紅得便要滴血,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嗬!”
薑笙鈺後知後覺,登時抽了一口冷氣,睜大眼睛上上下下的去打量那湛露公主,臉上表情怪異至極。
荊白玉見薑笙鈺目瞪口呆,笑著拉了拉厲長生的手,給厲長生遞了一個看好戲的眼神。
厲長生無奈的搖了搖頭。
荊白玉早已聽聞封國湛露公主的大名,據說乃是封國第一美人,美名傳揚千裡。先前大荊與封國交好,荊白玉的父皇還曾一度想要將湛露公主接進宮裡來,封她一個夫人,也好與封國鞏固盟友關係。
隻可惜不巧的很,那湛露公主出生不久,便已然指了婚,封國國君與薑國國君早已定下婚約,說是要將湛露公主許給薑國太子作為夫人,日後便是薑國的王後。
薑笙鈺的確知道有這麼回事兒,那是他父王做的主。但他長到十八歲,還從未見過什麼湛露公主一次,早已將這婚約忘得一乾二淨。
哪裡料到,這次荊國與詹國會盟,封國亦是派了使臣前往,還將湛露公主一同帶來。
薑笙鈺先是納罕,隨即心中明白了些什麼,瞧著湛露公主的眼神,露出一些個不屑來。
荊白玉在旁邊悶聲一笑,小聲對薑笙鈺說:“哎呀,你莫不是要被戴綠帽子?”
“什麼帽子?”薑笙鈺納罕的問,這綠帽子是何物,一時無法理解。
“太子……”厲長生無奈的叫了荊白玉一聲。
這綠帽子為何物,自然是厲長生教給荊白玉的新鮮詞兒。
不光是荊白玉和薑笙鈺恍然大悟,厲長生也心知肚明。這湛露公主早前與薑笙鈺有婚約,但已這個年紀,還未有嫁給薑笙鈺。反而此次出現在了會盟營地,這……
這封國的國君,怕是早已改變了想法,如今並不想再將湛露公主嫁給薑笙鈺。
這兩年薑國的確不如以往蒸蒸日上,自從歸順了大荊之後,處處受到約束,封國國君總要仔細琢磨琢磨,是否有利可圖,畢竟這國君嫁公主,可不是講究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湛露公主來意的確耐人詢問,她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到了會盟之地,卻聽說薑國太子薑笙鈺也已至此,便趕忙急匆匆前來,想要瞧一眼自己那“夫君”到底長什麼模樣。
誰知這一瞧,還竟是認錯了人,著實尷尬至極。
荊白玉笑著道:“哎呀,不如請薑國太子與湛露公主慢慢說話,本太子與厲長生還有事情要做呢,這就告辭了。”
“你們!你們等等我!”薑笙鈺瞧了一眼那湛露公主,趕緊抽身離去,追上跑遠的荊白玉與厲長生。
荊白玉可惜的道:“佳人在此,你怎麼的如此不懂憐香惜玉,走得如此之快?”
“嗬嗬!”薑笙鈺不屑的道:“什麼佳人?我又不中意她。”
荊白玉道:“你不中意湛露公主,可是你父王中意呀,這婚事不早就指定下來?”
“若是我父王中意,叫他自己去迎娶便是。”薑笙鈺道:“我的婚事,自然是我說的才算數。若叫我與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相處一輩子,想想便覺得渾身不舒坦。我可是絕不會如此委屈自己的。”
荊白玉納罕的看著薑笙鈺,隻覺薑笙鈺言辭怪異至極。這婚事,尤其是皇子王室的婚事,都是由皇上做主說了算的,哪裡有自己喜歡的道理。
荊白玉日後的太子妃,絕對要對他的勢力有幫助才可,單憑喜歡那遠遠不夠……
荊白玉從小被教導著,不論是皇上還是皇後,亦或者是太後,都這般與他說道。荊白玉未曾有想過,自己的喜好會淩駕於這一切之上。
但如今聽了薑笙鈺的話,心中突然有些個蠢蠢欲動。就如薑笙鈺所說一般,若自己真的與不喜歡之人共度一生,想想也覺得頭皮發麻。
厲長生在旁邊一聽,這薑笙鈺果真性子直爽的厲害,與乖巧的荊白玉就是不同。
荊白玉年紀還小,性子乖順,厲長生還真怕荊白玉與薑笙鈺相處久了,便會被薑笙鈺給帶偏了去。
厲長生說:“莫要將小太子教壞了。”
“這叫什麼教壞了。”薑笙鈺道:“叔叔你放心,若是日後他不聽話了,還有我能,我是最聽叔叔話的,叔叔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你哪裡聽話,隻會惹麻煩。”荊白玉不屑的道。
“好了好了,莫要吵,到地方了,可彆叫詹國人聽到你們爭吵。”厲長生安撫著說道。
“嗯,我知道。”荊白玉乖乖點頭。
薑笙鈺道:“我也不想與小孩子爭吵,無聊。”
他們說著話,已然走到了詹國營帳這麵。或許是因著詹無序突然病倒的緣故,詹國營帳附近守衛變得極為森嚴,一隊隊的巡邏士兵絡繹不絕,詹無序門口還有十數個守衛持戟而立。
厲長生一瞧,止不住挑唇一笑,低聲說:“看來詹國這次,是下了大功夫的。”
“守衛這麼森嚴呢。”荊白玉說:“一看就有貓膩。”
“貓膩是什麼?”薑笙鈺奇怪的問。
荊白玉略有得意的擺了擺小手,說:“你不懂的,這是我和厲長生之間的小秘密!”
守衛一見他們,其中一個連忙調頭便走,入了旁邊帳內稟報。
眨眼時間也未有,就瞧詹國那大鴻臚已急匆匆的小跑而出,滿臉笑嗬嗬的迎上來,道:“外臣見過兩位太子殿下!”
“哎呦,”薑笙鈺開口便沒什麼好氣兒,簡直便把這詹國大鴻臚做了撒氣筒子,道:“我以為你們詹國人都不認得本太子呢,沒成想你這老頭倒是有眼力見的很啊?”
大鴻臚訕訕的笑著,道:“太子殿下說笑了,說笑了。”
“誰有工夫與你說笑?”薑笙鈺冷笑一聲,道:“就憑你也配?本太子前來,就你一個出來迎接?這是不將本太子放在眼中的意思?尚南侯何在?”
“侯爺……”大鴻臚趕忙道:“真是對不住,侯爺偶感風寒,如今已然病倒在榻,實在是起不得身,所以這才怠慢了兩位太子殿下。還請兩位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切莫記在心上啊。”
“哎呀!”荊白玉恰到好處的開口,說:“尚南侯果然病倒了。或許是水土不服罷,你們千裡迢迢來到這裡參加會盟,的確辛苦的緊。這裡乃是我大荊地界,怎麼說本太子都應儘地主之誼。既然貴客病了,我們自當探望一番。厲長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厲長生在一旁點頭道:“太子殿下說的無錯,的確是這個道理。”
“這……”大鴻臚勸阻道:“萬萬不可啊。”
“為何不可?”薑笙鈺不等他說完,已然率先搶白道:“哦,我知了。定然是你們騙人,其實那尚南侯根本沒病,隻是你們想要裝病罷了,所以才不敢叫我們瞧,是也不是?”
“這決計無有啊!”大鴻臚嚇得臉色慘白,哪裡敢應承這話,道:“太子殿下如何會這般想法?”
隻一個薑笙鈺一張嘴巴毒辣的緊,大鴻臚已是不好對付。眼下可不隻是薑笙鈺一個狠角,厲長生與荊白玉皆是人精一般,都是長著一副玲瓏心竅之人。
厲長生給荊白玉遞了個眼色,這會兒他不好開口,但荊白玉身份足夠壓人頭等,自然是好開口的。
荊白玉笑著道:“裝病這事兒……本太子覺得也是無稽之談。畢竟你們想想看啊,本太子一到,尚南侯就開始裝病,這為的是什麼呢?全然想不通呀,是也不是?”
“是是是。”大鴻臚渾身冒汗,提著袖子不停的擦著額角,趕忙點頭應著。
薑笙鈺抱臂冷笑,說:“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他們詹國人是怎麼想的。若是心中無鬼,叫我們進去見見尚南侯不就是了?好過要在這裡多費口舌。”
大鴻臚卑微的道:“是外臣生怕疾病會染給兩位太子殿下,那到時候外臣的罪責可就大了去啊!外臣著實擔待不起。”
“說的也是。”荊白玉善解人意的點點頭,道:“本太子可是金貴的。那算了,叫尚南侯好生養病就是了,本太子也不強人所難,尚南侯病好能見人了,本太子再前來探望。”
薑笙鈺似是還想再說些什麼,不過突見厲長生對他搖了搖頭,薑笙鈺倒是聽話的緊,立刻閉上了嘴巴,也不再言語。
大鴻臚狠狠鬆了口氣,這才點頭哈腰的將兩位太子殿下與厲長生送走。
走出一段距離,薑笙鈺回頭瞧了一眼,發現大鴻臚已然不見,這才說道:“叔叔,方才為何不叫我繼續說下去,他們定然是在搞鬼的,何不借此機會揭穿他們?”
厲長生淡淡一笑,道:“與詹國撕破臉,那後續還有什麼好戲瞧?”
“就是的!”荊白玉立刻說道:“你這麼大人了,竟然還如此心急,懂不懂什麼叫做運籌帷幄。”
“我不懂什麼叫運籌帷幄?我……”薑笙鈺一聽,頓時又與荊白玉兩個人爭吵了起來。
厲長生無奈的笑笑,心想著方才在詹國大鴻臚麵前,這兩個人配合的也不錯,怎麼轉眼就能吵起來,還皆是因著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果然還都是孩子心性。
“吵一吵也是好的……”厲長生低聲自語道:“免得兩個孩子平日裡也沒個頑伴,太過孤單了去。”
那麵大鴻臚送走兩位太子殿下,著實鬆了口氣,差點身子一晃,便跌坐在地上。
大鴻臚低聲吩咐,說:“你們看守好了,若是其他國家的使者再前來探看尚南侯的病情,一概攔下來,立刻與我稟報,知道了嗎?”
“是,大人!”士兵齊聲答應。
大鴻臚點點頭,這才掀開尚南侯的營帳簾子,低頭走了進去。
帳內一個宮人也是無有,隻一個人影躺在榻上,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昏昏暗暗。
大鴻臚大步走過去,瞧著榻上昏昏沉沉,仿佛睡著了一般的尚南侯詹無序,冷笑了一聲。
詹無序突然暈倒,被詹國士兵急匆匆抬回來,眾人趕忙稟報大鴻臚,這事情鬨得是風風雨雨,營地裡許多彆國的使者們都聽說了去。
大鴻臚嘴裡說著,已經叫了太醫來給詹無序診治,其實根本無有這等子事情。
就如馮陟厘分析的那般無二,詹無序中的是慢/性/毒藥,已然服毒一月有餘,除了詹無序身邊之人,旁人再無法給他下這毒藥。想要詹無序性命的,正是詹國自己人。
說起這自己人來,詹國大鴻臚便是頭一號。
大鴻臚冷笑著,低聲道:“侯爺,你也莫要怪我了。我也是忠誠於大詹,忠誠於王上!才會用如此手段!不論這次議和如何,侯爺您都隻有死路一條啊!”
詹無序始終對詹國忠心耿耿,就算被暗殺,就算知道國君想要置他於死地,仍然抱有一絲僥幸之心,想要在這次會盟議和之中,將小太子荊白玉生擒,用以博得詹國王上對他的信賴。
然而很可惜的是,不論是否得手,大鴻臚早已得到王上的口諭,要將詹無序毒死,然後嫁禍荊國。
“嗬——”
大鴻臚正說著,突然就感覺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腿。
這黑燈瞎火的,大鴻臚年紀又大,頓時嚇得狠狠抽了一口冷氣,竟是低呼一聲摔倒在地,喃喃說:“鬼!見鬼了!”
“你見的鬼,怕便是你心裡的鬼。”
一個聲音聽起來虛弱至極,說罷了還斷斷續續的咳嗽了起來。
大鴻臚仔細一瞧,原是榻上躺著的詹無序突然醒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
大鴻臚的確心中有鬼,嚇得一身身冷汗直流,狠狠踢了兩下腿,將詹無序的桎梏除去。
詹無序中毒已深,手上沒什麼力氣,被大鴻臚狠踢幾下,嘴角竟是滲出一絲鮮血來。
他感覺喉頭甜腥,趕忙硬生生將那股熱血咽下,生怕一口鮮血吐出來,便會決堤一般,想止也止不住。
“是你……”詹無序半晌才說出這麼兩個字來。
“是老夫又如何?”大鴻臚瞧他已然成了強弩之末,道:“你中毒已深,已沒幾日好活了,就讓你做個明白鬼,也無甚麼不可。是老夫給你下的毒,但老夫也隻是聽命於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這輩子是無法再得到王上的信任了!”
“為什麼……”
詹無序低低的說了一聲,他聲音太小,大鴻臚無有聽清楚。其實詹無序說的這話,也並非要他聽的。
詹無序恐怕是在問自己,為什麼自己忠心耿耿一輩子,卻剩下如此下場。
為何自己不論如何努力,王上始終迷失了眼目。
大鴻臚瞧詹無序病怏怏的,氣焰足了不少,道:“侯爺,老夫也是可憐你。瞧你戎馬江山一輩子,如今卻像一隻喪家犬一般。若是你平日裡能多識時務些,恐怕也並非如今的下場啊。不過……”
大鴻臚頓了頓,說道:“你也不必太過傷懷。老夫已於王上求了情,你就安心的去罷,等你死了之後,王上還是會仁慈為懷,保住你的名節。”
“大人!”
大鴻臚說到這裡,外麵突然有士兵急匆匆稟報。
大鴻臚生怕是那小太子荊白玉去而複返,趕忙走出,說:“什麼事情?”
“是侯爺的義子殷棋大人回來了。”士兵跪在地上說道。
“殷棋?”大鴻臚吃了一驚,隨即眸子快速滾動,一瞬間思量許多,道:“既然殷棋回來了,侯爺正病的厲害,不如叫他到侯爺麵前侍候罷。”
營帳之內,詹無序隱約聽到士兵說殷棋回來了。他當下心急如焚,一口熱血無有憋住,直接嗆了出來。
殷棋是他的義子,名義上是他最為親近的人。雖然殷棋乃是奴隸出身,但若是詹無序死了,恐怕會牽連殷棋。正所謂斬草除根,大鴻臚是不會放過殷棋的。
眼下大鴻臚答應叫殷棋去近前伏侍詹無序,便是想要將殷棋一起扣押起來,到時候詹無序一死,便將殷棋一同殺了以絕後患。
“殷……棋……”
詹無序已然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他的目光望著營帳門口的位置,運籌帷幄的活了一輩子,頭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殷棋已經去了?”
此時此刻,小太子荊白玉正好與厲長生說起殷棋的事情。
厲長生好不容易將大太子薑笙鈺哄著乖乖回了營帳,才鬆下一口氣來。無有薑笙鈺在身邊,荊白玉可算安靜多了。
厲長生點頭道:“馮先生的解藥已經配好,我便叫殷棋去了詹國營帳那邊。”
荊白玉皺著眉頭,露出擔憂的神色,道:“師父的醫術是無需擔憂的。可是……詹國那麵防範的如此嚴密,殷棋帶著解藥過去,搞不好會被大鴻臚搜查出來,那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厲長生笑道:“所以我讓殷棋多帶了幾個藥瓶,可多多分散一下注意力。”
荊白玉仍是有些理解不了,多帶幾個藥瓶,不是一樣會被搜出來?這有什麼分彆呢?
厲長生笑的老謀深算,說:“放心罷,隻要殷棋能見到詹無序,詹無序的命就算保住了。”
荊白玉納罕道:“說的仿佛殷棋便是詹無序的解藥一般。”
“誰說不是呢。”厲長生幽幽的道。
果然就如荊白玉所擔憂的那般,殷棋被帶了過去,大鴻臚瞧了他一眼,便擺擺手。
有兩個士兵上前,立刻對著殷棋搜身起來,上上下下,絕不放過絲毫。
“大人!”士兵們搜查一遍,手中皆是捧著許多小瓶子,道:“搜到許多藥瓶,具體什麼藥尚不明確。”
大鴻臚眯了眯眼睛,道:“殷棋,你身上帶這般藥做什麼?”
殷棋麵色冷淡,道:“在外辦差,身上不可多帶些個精創藥?我竟不知,咱們大詹有這樣的規矩。”
大鴻臚冷笑一聲,說:“好,沒人不叫你帶。但是侯爺的營帳裡什麼藥都有,還有太醫按時前來問診,所以你無需擔心,這些個藥,老夫便幫你收下了。”
“你……”殷棋一瞪眼睛,伸手便要去搶大鴻臚手裡的那瓶藥。
大鴻臚當下嗬斥說:“押住他!”
殷棋一路上都未曾有好好吃飯,如今已瘦的臉頰微微凹陷。況且他不過十五六歲,被四個士兵撲過來壓製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就算他真的力大如牛,也無濟於事。
大鴻臚道:“給他戴上枷鎖。”
“是!”士兵們立刻應聲。
殷棋被帶上了枷鎖,這才被大鴻臚推搡著,直接扔進了詹無序的營帳之內。
大鴻臚在外麵說道:“看好了,一個也彆放出來,可知道了?”
“是!大人!”士兵們道。
“殷……棋?”
殷棋跌入帳內,便聽到一聲虛弱的聲音,與義父平日裡的聲音全無相似之處,虛弱到了極點,沙啞到了極點。
殷棋顧不得跌傷的手心,趕忙爬了起來,摸著黑往裡跑去,說:“義父?義父?”
殷棋一眼便看到了躺在他上的詹無序,就算帳內光線灰暗,也難以掩飾詹無序慘白灰白的臉色。
“義父!”殷棋撲在榻邊,隻覺得眼眶酸楚的厲害,實在控製不住,眼淚斷了線一般的淌下來,道:“義父,您還好嗎?您吐了很多血,到處都是血……”
殷棋摸了滿手的鮮血,這些血跡似乎還是熱乎的,燙得他整個人禁不住顫抖起來,心中又是絕望,又是傷心,又是憤恨。
“殷棋……彆哭……好孩子彆哭……”
詹無序斷斷續續的說著,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卻提不起一丁點的力勁兒。
詹無序喃喃的道:“我征戰沙場一輩子,十三歲便立下軍功。但到頭來……連你也是保護不了,還要拖著你一同受苦。若是……若是當初你未有遇見我,也無需……”
詹無序沒力氣再說下去,殷棋是無心再聽下去。
殷棋哭著道:“義父,若是殷棋當年沒有遇見義父,恐怕早已死了。”
“隻是你跟著我,同樣一天好日子也未有……”詹無序慘淡的一笑,說:“你看就如同現在一般……”
“不!”殷棋趕忙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道:“義父,現在還有希望,殷棋不會叫義父死的,我發誓。”
“殷棋?”
詹無序再熟悉殷棋不過,聽他突然這般說,語氣裡隱約有些不對勁兒。
殷棋左右四處去尋,但什麼也未有找到。這營帳之內空空如也,一把裁紙刀都未有,他被推進來之前,身上的藥瓶與武器,也儘數被大鴻臚收走。
殷棋當下心一橫,乾脆舉起手來,狠狠的在自己腕子上一口咬下。
“殷棋!”
詹無序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用儘全力去叫他。
殷棋對自己下手也絕不含糊,血珠滾滾的順著他的手腕流下,“滴答滴答”的,與詹無序方才嘔出的熱血混在一起,霎時間分不出彼此來。
“義父!快,喝了殷棋的血,義父便能好了。”殷棋生怕自己的血流到地上去,趕忙湊到詹無序口邊,說:“這乃是馮先生調配的解藥,一定會有作用的,義父快飲。”
“殷棋?”詹無序不敢置信的瞧著殷棋,熱血順著唇縫滾進他的嗓子裡,就仿佛是滾油一般。
厲長生早已想到,就算殷棋可以見到詹無序,但殷棋攜帶的解藥,是無法拿給詹無序的,絕對會被大鴻臚提前搜走。
厲長生與馮陟厘商量了一番,提出一個想法來。若是藏在身上,無法被拿走的東西,恐怕便是殷棋的血與肉了。
馮陟厘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隻覺得厲長生語出驚人,但倒不無道理,全然可放手一試。
厲長生叫來殷棋,殷棋已然下定決心,不論如何,就算一命換一命,他也願意去救詹無序。
馮陟厘當下調配了草藥,拿給殷棋讓他服下。然而像普通那般,隻是服下治病劑量的草藥,根本不足以讓殷棋的血液起到解毒功效。
馮陟厘獨自在營帳內研究了很長時間,終於又將殷棋叫了過去,讓他再次服下藥劑。
殷棋身上那些個瓶瓶罐罐,乃是厲長生特意讓他帶上的,無一例外,的確便是精創藥無疑,當然這些藥瓶全是為引人耳目。
若是殷棋赤手空拳的去了,怕是大鴻臚才要多思考一番。
這麼一來,大鴻臚搜走了小藥瓶,並無發現殷棋本身的問題,直接將他放入營帳,厲長生的計劃便算是起了效果。
詹無序焦急的道:“殷棋!你這樣會失血過多的。”
“義父,我不怕死,向來都不怕……”殷棋趁著詹無序無力反抗,又將傷口咬開一些,以免血液凝固,低聲道:“我隻怕自己無能,幫不得義父的忙。我隻怕自己會眼睜睜瞧著……義父再也醒不過來……”
“殷棋!夠了!夠了!”
詹無序心中複雜的很,說:“義父也不能看著你死……”
詹無序感覺熱血順著喉嚨滾下,不多時,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受用。
他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些力氣,聲音亦是有了些底氣。
詹無序立刻一個翻身坐起,一把扣住了殷棋的手腕,道:“殷棋,彆……”
他話未有說完,就感覺殷棋的胳膊軟綿綿的,詹無序一碰他,他便如一根輕薄的羽毛,瞬間飄然而下。
詹無序伸手將人抱住,以免殷棋摔倒在地上,道:“殷棋?殷棋?你怎麼了?殷棋?”
殷棋一時未有回答,眼睛也是閉著的,表情並無什麼痛苦之色,像極了在沉睡的模樣。
詹無序心中驚慌不知,低聲喚著道:“殷棋?你聽到義父的話了嗎?你睜開眼睛看看義父!”
殷棋的手腕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詹無序一行呼喚著他,一行快速用衣服給他包紮起來。
“義父……”
殷棋這段日子因著絕食,身子骨實在太過虛弱。而眼下失血過多,再加上藥效過猛,他如何能吃得消?隻是短暫昏迷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詹無序瞧他轉醒,稍微鬆了口氣,說:“殷棋,你感覺如何?”
殷棋緩慢的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義父沒事……太好了。殷棋有事情求義父……請義父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都要活下去。就算不在……不在詹國,就算殷棋不能陪同義父……但隻要義父活著……”
“殷棋,你先彆說話。”詹無序心中止不住的顫抖,說:“殷棋,你沒事的,聽話,知道嗎?”
殷棋點點頭,表情十足的平靜。他心裡其實也這般平靜,再安詳不過。
馮陟厘在他服藥之前,已然對殷棋說過。解藥隻是對詹無序所言,對他便是毒藥中的毒藥,讓他想好了再服藥。
殷棋未有絲毫猶豫,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隻要能救義父,便什麼都無所謂。
“殷棋,你不會有事的。”詹無序抱著他,無比堅定的道:“義父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相信義父。”
殷棋說不出話來,隻覺得眼皮沉重不已,眼前的詹無序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沉浸無限的黑暗之中。
“殷棋……”
這會兒營帳外間已然天色大黑,天上懸著一輪滿月,亮堂堂的,難得今兒個晚上星星也多的緊,荊白玉托著腮仰著頭,分明是在看星星,眼睛卻一眨一眨的,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睡著過去。
“太子?”
厲長生笑著走過來,低聲叫他。
荊白玉全無聽到,仍然入定一般托著腮。
厲長生又道:“閨女?”
“嗯……”
荊白玉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喃喃的說:“厲長生……厲長生大壞蛋……”
厲長生瞧他迷迷糊糊的竟然是在說夢話,著實哭笑不得,道:“太子,彆在這裡睡,會著涼的。回去睡罷,時候不早了。”
荊白玉總算揉著眼睛醒了過來,說:“不行,人還沒來呢?他怎麼還不來呢?再不來,殷棋不會死掉罷?”
“這可說不準。”厲長生道。
兩個人正說著,但聽“嘩啦”一聲輕響,有鬼魅一般的黑影出現在附近。
“來了。”厲長生低笑說:“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啊?”荊白玉納罕的道:“曹操是誰?”
“這……”厲長生被問的一陣語塞,說:“說來話長。”
“是你的朋友嗎?”荊白玉追問說:“以前沒聽你說起過呢。”
“厲長生!”
厲長生來不及解釋自己與曹操的關係,那黑影已然近前,斷喝一聲,聲音充斥著憤怒以及急切。
“看來尚南侯的病好了。”厲長生笑著說:“很有精神頭的樣子,馮先生果然妙手。”
“那是自然,那可是本太子的師父啊。”荊白玉挺著小胸脯沾沾自喜的說。
來者可不就是尚南侯詹無序?
詹無序服了解藥,眼下已然看不出哪裡還有病痛的模樣。隻是他懷中抱著的殷棋,此時毫無生氣,麵色灰白一片,緊閉著雙目,呼吸也微弱至極。
厲長生低頭去看殷棋,道:“失血過多,中毒致深,命不久矣。”
詹無序瞧著厲長生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還是淬毒的利刃,恨不得將厲長生一刀刀活剮。
然而詹無序開了口,卻說不出彆的話來,隻是道:“救他……”
厲長生笑得煞是親和,說:“殷棋乃是太子與長生的故友了,救他並無不可。”
他說著瞧向荊白玉,道:“有勞太子,帶殷棋入內,看看能否給殷棋解了體內的毒。”
“好。”荊白玉小大人一樣的點頭,說:“本太子跟隨師父學醫也有個把月了,我的本事也不小,我便用殷棋練練手好了。”
荊白玉一揮手,叫來了蕭拓與陳均年,兩個人將殷棋帶入營帳之內。
“嘩啦”一聲,營帳厚厚的簾子垂下,遮蔽了詹無序的目光。
“眼下,”厲長生笑得無有什麼誠意,道:“是時候該說說,尚南侯與詹國之間的事情了。”
“以為我會背叛詹國?”詹無序麵無表情的瞧著他。
詹無序此時渾身是血,不隻是他的血跡,還有殷棋的,混成一片,仿佛從煉獄裡爬出的惡鬼,著實嚇人的很。
然而厲長生心中明白,嚇人的從不是什麼鬼怪,反而是活人那顆琢磨不透的心。
“昨日不會,不代表今日不會。”厲長生笑著道:“你也看到了,你的愚忠,昨天帶給自己莫大的麻煩,今日帶給殷棋生命之憂,而明日……它將帶給詹國百姓噩夢一般的滅頂之災。你可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詹無序雙手攥拳,未有立刻回答。但他同樣心思縝密,哪裡能不知道,厲長生在說些什麼。
厲長生說道:“此次會盟,詹國歸順大荊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昔日是,今日更是。有了薑國太子薑笙鈺的幫忙,你以為日後詹國還有好日子過?”
厲長生頓了頓,繼續說道:“太子荊白玉乃是此次代天子特使。若是尚南侯願意,太子殿下返回都城,便會奏明皇上,冊封尚南侯為詹王,立刻派遣往詹地。”
“你的意思是……”詹無序眯著眼睛說:“讓我頂替君上。”
厲長生點點頭,很自然的道:“正是如此。詹國王上已然老眼昏花,是時候讓賢了。”
“你以為我會答應?”詹無序道。
“自然。”厲長生篤定的道:“若是你不同意,今天不但你要死,殷棋也要死。你們詹國使團是一個也活不了的。而太子殿下仍會稟明皇上,另外派遣一個識時務者,往詹國去成為詹王。到了那時候,你以為天子會在意那小小的詹王是否還姓詹嗎?”
“厲長生……”詹無序咬牙說:“你這是威脅我?”
厲長生搖頭,道:“並非威脅,隻是提點尚南侯罷了。背叛一個人,好過背叛整個詹國。你也知道,若是隨便派遣個人去詹國,到時候詹國的百姓會如何罷?再者說了,那殷棋為了你九死一生,哪日不是提心吊膽過的日子,如今殷棋救你,你便忍心眼睜睜瞧著他去死嗎?若是你不肯答應,那麼隻希望,你與殷棋緣分至深,下輩子還有再相見的機會。”
“厲長生,你是個厲害的人物。”
詹無序突然放鬆了拳頭,嗬嗬的笑了出來,嗓音裡沙啞無限,聽起來有些個悲涼。
他說:“你說的都對,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本錢。”
厲長生笑道:“若是尚南侯不再開口,那麼長生這邊就要去回稟太子殿下了。”
“厲長生,”詹無序無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說道:“你可曾瞧見今日無序這般慘淡的下場?”
厲長生不語。
詹無序道:“你比無序聰明得多,手段狠辣得多,更為殺伐果斷,無牽無掛。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走得有多高,跌得便會有多很。你的結局會是如何模樣,無序當真想要親眼瞧一瞧……”
“怕是要比無序,更為慘淡罷……”
“尚南侯多慮了。”
厲長生仿佛並不在意他的話,抬頭去瞧頭頂的滿月,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誰又說,圓了的月亮不會便缺,缺了的月亮永遠無法再圓?”
厲長生說罷了,轉身往營帳而去,未有回頭,隻是衝著尚南侯隨意擺擺手,道:“若是尚南侯想看,便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的看清楚罷。”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m.. 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