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柳巷, 華燈初上。
披紅掛翠閣樓裡香煙濛濛,絲竹頹靡。
正中方台,五男五女大跳豔舞, 香肩半露,惹人垂涎。
台下紈絝子弟掌聲如潮,此起彼伏。
紅綢碎銀不斷拋擲到台上, 有混不吝的,直接將瓜果砸到男男女女頭上身上,他們巧笑倩兮, 毫不在意, 繼續伸展、旋轉著豐盈誘人的軀體。
風月樓做得是皮肉生意, 男倌女妓,掙得都是賣笑錢。
二樓包廂, 衣著華貴少女的目光卻不在那十人身上。她穿紫色羅裙,裙邊鑲嵌一圈圈白水晶, 在燈光映襯下能晃瞎眼,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飛仙發髻,發間名貴紫水晶耀眼奪目。
南宮璃支著下巴, 盯著帷幕後的白衣琴師, 滿眼癡迷與憂愁。燕國最得寵的小公主,從未有事能叫她這樣牽腸掛肚。她轉頭, 對侍衛說:“去, 叫老鴇來。”
頃刻,蒙麵男子嫋嫋而來。他梳著最簡單不過的發髻,穿著最正經的青色衣衫,然而身形清瘦,肌膚白皙, 一雙鳳眼勾魂攝魄,大有魏晉之風。不過幾步路,就走得人心魂予授,恨不得立刻將那青色麵紗扒開,一睹真容。
都說風月樓老鴇是真正的人間絕色,冰肌玉骨,但自從他接手風月樓,就鮮少有人見到他了。可自己依舊可以憑借皇家公主的身份見到,不但可以見到,還能讓他做任何事!誰讓這是皇權世界呢?南宮璃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親自去扶:“月老板免禮。”
月溶大大方方後退半步:“多謝殿下。”
南宮璃有點不悅。
捧得再高,說到底,千人騎萬人壓過的男倌罷了。竟敢躲她?不過想到計劃,她按捺住內心火氣,轉頭問安靜坐在旁邊的紅衣少女:“蘇姐姐,你看月溶怎麼樣?”
蘇孚眼神放空,頃刻,回神,意識到自己在哪個節點,站起來,微笑道:“殿下,說了君臣有彆,您千萬彆再叫臣女蘇姐姐。”
南宮璃渾不在意,擺擺手:“這有什麼!稱謂罷了。人人本來生而平等。”
蘇孚又與她爭執兩回合,爭不過,親昵道:“殿下這話不能叫旁的聽見。”
南宮璃一瞪眼:“怎麼不能?就是在皇兄麵前我也這麼說。”
蘇孚無奈。
南宮璃又摸摸鼻子,將話頭轉到月溶身上:“姐姐你還沒說呢?你看,這月溶如何?”
蘇孚問:“什麼如何?”
南宮璃脆生生道:“當駙馬呀!”
在場人都駭了一跳。
蘇孚隱晦地看月溶一眼。
恰巧與他相碰,他又極其自然地偏開視線。
“殿下,選駙馬之事,怎能如此草率?雖說陛下由得您自己選,但您選個老鴇,總歸不合禮數。”
南宮璃振振有詞:“哪裡不合禮數?當老鴇難道是他們願意的麼?他們也隻是命苦而已!”
蘇孚再三勸說,無用,輕輕一歎:“那也要問問月老板意見?”
眾人目光落到月溶身上。
月溶低低一笑:“能被殿下瞧上,是奴的榮幸。”
包廂門未關,有注意到這邊情況的,都在竊竊私語。
“不會吧?那真是琉璃公主?”
“不是公主誰穿得起那衣裳?戴得起那首飾?”
“公主怎麼會要老鴇當駙馬?難道不知道……”
男子猥瑣笑笑:“月老板可是睡出燕國的人物。”
議論聲越來越多,嘈雜吵鬨,南宮璃在無數的讚美可惜中挺起胸膛,小心瞥著一樓,專心彈奏的琴師。
月溶挺直腰板,落落大方,神色未變分毫,好像醃臢話都不是說他的。
兩位主人公都擺出不在乎的姿態,反而是蘇孚冷下臉,皮鞭一揮,在門外打了個響,旁邊包廂門被抽出個洞。
“夠了。”她說。
順著南宮璃的目光,蘇孚也見到那個白衣如雪的男人。
蘇孚嗬斥:“吵吵鬨鬨,像什麼樣子。”又爽朗笑道:“既然公主選了駙馬,我也得選一個夫君。”
燕國國風開放,位高權重的貴族女子也有褻玩少年的愛好。
但還沒有正經娶回家。
一次見到兩個,眾人興致勃勃,津津有味盯著蘇孚看,想看看她要選哪個。
南宮璃有點驚訝,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果然,紅衣女子翩然而下,飛去台上,直接將簾幕後的琴師劫出來,抱到二樓。
“他,琴師清遠。”
同月溶一樣,清遠麵上也帶了麵紗,不過是白紗,遮住下半張臉。
眾人嘩然。
不為彆的,皆因傳聞清遠醜陋不堪,當年還曾經嚇死過客人,老鴇才不再讓他接客,轉而學琴藝。
南宮璃臉色難看:“蘇姐姐,不都說這琴師貌若鐘馗?”
蘇孚:“一具皮相罷了。紅顏白骨,皆為虛幻。”她摸上清遠的手:“臣女欣賞清遠的,是滿身才華。”
清遠渾身僵硬。
南宮璃手握成拳,幾乎忍不住,將蘇孚的手扒拉下來!
天知道,她根本沒看上那什麼豔俗的老鴇,從始至終,她放在心中的隻有清遠而已。
可是不能!
皇帝哥哥迂腐,倘若她一開始就選清遠為駙馬,肯定會害清遠受苦,她可受不了清遠受苦!於是婚事就僵持著,今日她才靈光一閃。
可以先找個比清遠還不如的擋箭牌啊!
等皇帝哥哥將怒氣都發泄乾淨,她再領著清遠到禦前,告訴哥哥,這才是她愛的人,比真正的男倌乾淨不知多少倍!
誰知道,一著不慎,居然刺激蘇孚,讓她看上了清遠。
這可怎麼辦!
南宮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蘇孚促狹道:“**一刻值千金,殿下,若沒什麼事,臣女就同清遠先回廂房培養感情了?”
風月樓設計特殊,一門可進兩廂,蘇孚直接拉著清遠要進廂中廂,南宮璃差不點跳起來:“且慢!”
蘇孚悠悠回望,南宮璃咬著牙說:“蘇姐姐,你不得聽一聽清遠的意見麼?”
卻見清遠輕飄飄看她一眼:“回殿下,奴願意侍候蘇小姐。”
南宮璃快要哭出來,待蘇孚又要轉去,霸道道:“不許去!”
蘇孚疑惑:“嗯?”
南宮璃漲紅一張臉,顧不了那麼多:“本宮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長得好不如才藝好,月老板算什麼,本宮決定,選清遠為駙馬!”
沒有絲竹影響,場下聽得清清楚楚,喧囂更盛。
蘇孚為難:“可殿下……”
南宮璃跑過來,打掉她的手:“蘇姐姐,你不要怪本宮!你隻是臨時起意,本宮,本宮這時才反應過來,對清遠已經情根深種,不可自拔!”
說罷,搶先,將清遠搶到裡麵廂房。
門“嘭”地關上。
蘇孚無奈,對侍衛們道:“你們在這裡,保護好殿下安全。”
轉頭,對月溶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月老板,就咱倆搭夥吧。”
月溶捏了捏袖口:“是。”
蘇孚攬上他的腰。月溶生得高,實際蘇孚隻到他的胸口。可他實在太瘦,腰細得不盈一握,乍一看去,女子的蘇孚竟比月溶更魁梧健壯。
“老鴇應該自有住處?”
月溶聽話極了,不推拒,亦不反駁。順從地將蘇孚引到住處。
他是下九流,是做皮肉生意的商人,怎麼也不能得罪最上等的勳貴,否則有的苦頭吃。最初的少年不懂,曾被暴曬三天三夜,滴水未儘,現在的老鴇懂得透徹。
與前樓燈火輝煌,推杯換盞不同,後樓寂靜無聲,整棟樓隻有零零散散幾扇窗戶有光線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