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種放鬆的笑聲。
經過這第一夜,皇上突襲永和宮,雖然讓永和宮上下害怕慌亂了一陣,但同舟共濟經過些事,才會讓人變得更緊密。
薑恒就覺得,現在永和宮的氛圍,比白日團結凝實了許多。
且皇上來這一趟,對永和宮的宮人,是一種極大的鼓舞:皇上對自家貴人,真是很好的!
薑恒也覺得皇上是個很好的領導。
其實作為最高決策層,很多時候他們不會也不必顧忌彆人,尤其是彆人的心情。
薑恒屬於異類,她看這個後宮與旁人不同,皇上真是一言不發走了,她也不至於怎樣。但要是換了任何一個新人嬪妃,皇上帶著怒氣來了,也不怎麼說話,呆了片刻又走了,隻怕今晚要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戰戰兢兢鬱悶一晚上。
未知總是最令人恐懼和焦慮的。
皇上肯體諒這一點,在走之前能安慰一句話,薑恒就覺得皇上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
薑恒臨睡前,還喝了秋雪送上來的一碗薑湯。
這個時辰,必然不是從膳房叫的薑湯,那就太興師動眾了。想來是秋雪用小爐子自己熬的。
好在貴人份例裡也有白糖紅糖,一碗紅糖薑水喝下去,薑恒確實覺得暖透了,正好睡覺。
薑恒將碗遞給秋雪的時候,就聽她道:“皇上心裡是記掛著貴人的,隻怕這些日子就要翻牌子,您可不能生病了!”
薑恒:……不愧是秋雪,這事業心也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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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星動儀項目’送走視察的大老板,最後還喝了熱乎乎紅糖薑水的薑恒,這一夜睡的挺踏實。
但這一夜,後宮裡跟她睡的一樣好的人不多。
太後前年過了五十歲的生辰,在這個年代,也算是標準的老太太級彆。
夜裡的睡眠也遠不如年輕時候好:說來太後是宮女出身,後來做了妃嬪。她還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總是渴睡的,可那時候哪能由得自己,隻好偷空睡一會兒,眯一刻鐘都覺得香甜。現在由著她睡,她也隻能歇個午覺找一下自在的感覺,實則睡眠質量沒有那麼好了。
早上起得則更早。
慈寧宮也就跟著太後的作息,天還黑乎乎的時候,就統統起床了。
太後洗漱過後,在早膳前會先吃一盞米與杏仁熬成的糊狀粥。
其實以太後現在的地位,真是天天用參湯燕窩漱口都行,但她年紀越大,這些年反而越惦記從前做孩子時,家裡常用的粥點,所以現在每日清晨都要喝一碗。
那米還不要上好的禦田胭脂米,隻用尋常的白米或者薏米。
跟皇後喝茶時不要人打擾不同,太後很喜歡在喝粥的時候,聽烏雅嬤嬤說話。
主要是這米糊非常濃稠,以至於涼的很慢,太後要慢慢喝,就拿閒話當下粥小菜的一種了。
烏雅嬤嬤先低聲道:“昨兒貴妃求見,皇上去了翊坤宮。”說完就見太後皺了皺鼻子。
太後昨夜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於是她老人家鬱悶地睡了:皇上心裡果然還是隻擱著貴妃,愁死個人!
皇上怎麼不隨先皇呢?先帝爺非常熱衷於發掘新人,沒有誰能長久立在他心坎上。先帝彆說年輕時候內寵頗多,後宮繁花似錦。就連到了晚年,也是新人不斷,除了特殊日子從不獨宿。
在翻牌子和生孩子這點上,先帝爺從不讓當時的皇室大長輩,仁憲皇太後操心。
結果到了皇上這兒,自己就天天上火。
烏雅嬤嬤見太後不快,忙繼續道:“隻是皇上並沒有留宿翊坤宮,不過一刻鐘就離了翊坤宮,倒是去了皇後宮中。”
太後感興趣地抬起了頭。
烏雅嬤嬤跟講戲一樣,起承轉合道:“但也沒留在承乾宮,隻是坐了一會兒又離了承乾宮。”
太後唔了一聲,也是,皇上已然好幾年不留宿皇後處了,她瞧著皇後也沒有爭寵的意思了。
“後來啊,萬歲爺就去了永和宮。”
太後是多年宮廷規矩裡走下來的,骨子裡早就養成了口裡有東西時,絕不說話的習慣,於是隻用眼神示意烏雅嬤嬤快點講。
聽說皇上也沒宿在永和宮,太後泄氣了,皇上這一晚上三轉宮殿,卻都沒停下,最後依舊獨宿在了養心殿,真是讓太後鬱悶。
隻是太後卻不準備再就此事逼迫皇上了。
舉辦選秀充實後宮實則是太後的主意,可新人入宮這一月來,太後發現皇上翻牌子的次數反而銳減,本人則威儀日隆。雖也如常給她請安說家常,但她總覺得兒子變得更像帝王了。
這樣太後警惕:是啊,她是太後,是親額娘,但再如何,天下唯一說了算的也是皇帝。
隻好由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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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之事,太後還隻是聽個熱鬨,但後宮就是熱鬨本身。
皇上一夜走了三個宮不說,令齊妃等王府出身的妃嬪最詫異的是,年貴妃居然沒有留下皇上!
真是開天辟地第一回啊。
她們太想看看年貴妃的臉色了。
隻是貴妃昨夜就是以頭疼病犯了為由請皇上過去,兼之有沒留下皇上,她是當真頭疼起來,難受的不得了。今日正好趁病告假,她才不會出來看這些人的眉毛眼睛,受著那些明嘲暗諷呢!
當事人一不出門,當事人二是皇後,隻有她問妃嬪話的,再沒有妃嬪問她的,於是所有人都轉向了當事人三,進宮才一月的信貴人。
比起前兩位,她看起來就軟乎乎的,好套話多了嘛。
而薑恒則早做好了準備,隻借著新人的身份,睜著眼睛做懵懂狀,一問三不知。
還好這日是新人們集體拜見太後的日子,眾妃嬪也不能耽誤時間,見薑恒這裡問不出什麼,隻好先一起去慈寧宮請安。
太後是在後宮浸淫多年的場麵人,甭管心情如何,總能在適當的場合拿出適當的儀態來。
皇上登基後第一回選秀,是她敦促皇上行的,皇上除了第一天上午在那裡坐了小半日外,其餘時候都沒露麵。
可以說這些秀女實則是太後選出來的。她忖度著皇上的審美,出身什麼的都排到後頭去,總得先讓皇上看著喜歡,她才能有孫子孫女不是?
既然是她選的人,第一次正式來給她這個太後磕頭請安,自然要表個態。
於是太後依舊是大手筆分發衣料:絲絹綢緞等物屬於後宮硬通貨,實用性僅次於銀子,太後也是想著,她們才進宮位份太低,家底太薄,逢年過節的隻怕捉襟見肘,正好這回多賞點。
眾人再給太後磕頭謝恩。
太後先是囑咐一句新人:“做嬪妃,要緊的是侍候皇上。”然後接著轉頭:“說起侍候皇上,皇後,你過來,哀家問你兩句話。”
皇後與妃嬪不同,在慈寧宮還是能有個座兒的。不過她也隻是脊背挺直,坐半個椅子,一副隨時準備起身的架勢,想來坐的也很累。
果然此時聽太後召喚,皇後立時起身上前,垂手聽太後吩咐。
“貴妃既然身上不爽快,就叫她好生歇歇!頭疼不是小毛病,她一個妃子疼一疼不要緊,若是會過人的風寒頭疼症,讓皇上也跟著頭疼起來,才是大事!”
皇後乖乖應是。
太後繼續道:“下月就是端午佳節了,你那裡可有章程?”不等皇後答話,太後就歎了口氣道:“貴妃這樣孱弱,隻怕也不能給你分憂了,隻要累你一個了。”
薑恒就聽皇後道:“皇額娘垂恩厚愛,臣妾不敢說累,必將端午節辦妥。”
這對天家婆媳一問一答的,就把‘年貴妃病了不能侍寢兼不能管宮事’給定了下來。
薑恒站在新人的最前頭,看不到後麵人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新人們看太後估計像看青天大老爺,眼睛裡閃爍著崇拜的光輝。
在這宮裡做人真是學問。
貴妃把新人關在儲秀宮的時候,太後沒有出手,因那是皇上答應了的。太後甚至沒有在明麵上派人乾涉這件事。
可如今一騰出手來,太後接著就在新人麵前來了一記佛山無影掌,幾句話將年貴妃鎮壓,顯露了自己這個太後在後宮無與倫比的地位。
薑恒繼續深想下去:貴妃卡著昨日求見皇上,估計也不隻為了繼續打壓她們這批新人,更在借力打力,想用皇上來抗一抗太後的不滿吧。
隻要皇上去了她宮裡,展露出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愛,太後就不會對她多嚴厲。
可惜這次的操作有點失誤,沒有達到年貴妃預想的效果,反而讓太後借此機會把她協理六宮的權利都剝了個乾乾淨淨。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薑恒覺得這句話真是沒錯,宮裡這些大佬們的操作,都是越琢磨越有深意和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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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後宮中回來,薑恒就發現屋裡變得更窗明幾淨了,甚至正屋裡還多了許多陳設。
想來是昨天她剛入住,太過匆忙,有些陳設不到位,今兒趁著她出門,內務府又送了些來不說,她宮裡的宮人也再次加班打掃屋宇。
當然,薑恒心知最主要的緣故,應是昨夜皇上來了。
留在永和宮的秋霜,見主子進門打量了幾眼,就忙上來喜氣洋洋回稟道:“內務府給各宮小主都送了位份上應有的擺設來,咱們這兒多一件芙蓉凍石鼎,是養心殿蘇公公特意吩咐內務府的呢。”
雖說一件芙蓉凍石鼎不大,但有養心殿傳出來這句話,內務府要送到永和宮的彆的東西就絕對不會有差的,估計會臨時給她來一套升級版。
薑恒覺得,後宮所有人都像是狐狸,都需要狐假虎威。
可惜老虎隻有一隻,隻能輪流借威。不得寵的人盼著得寵,而得寵的人,很怕自己成為失去老虎的無依無靠的狐狸。
在思考過老虎與狐狸的關係後,薑恒坐在桌前,開始思索一件更重要的事兒。
這劇情是怎麼回事?
皇上怎麼會到了貴妃宮裡,撇下‘病了’的貴妃不顧而另去它處?甭管貴妃是不是真病,但皇上這一走,貴妃就會極大的沒臉。按照《信妃錄》裡這階段皇上對貴妃的感情,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的。
薑恒從前覺得自己是蝴蝶,或者宮外未曾謀麵的從一品阿瑪做了什麼事兒。
但現在,她有種不太敢相信的預感,似乎皇上,不太像劇情線裡的皇上。
薑恒沒有直接下這個定論:她想起之前自己做實驗的時候,同樣的樣本、試劑盒、乾燥箱與機器,可最後重複出來的實驗數據結果卻很不一樣,以至於她都懷疑是不是天時這種玄學不好。
可見事上的事兒,牽一發動全身,再微小的改變也會造成天差地彆的結局。
這劇情線偏離的原因,她要再好好觀察檢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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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上崗後三天,薑恒再次發現了後宮嬪妃跟上班的共同點。
就像上班的時候,工作日早晨起來化妝換衣服出門一樣,在後宮當妃嬪也是這個流程,且也是白日至少八小時帶妝上班——不是說請過安回到自己宮裡,就能換衣服鬆快躺平的。
一來預備著皇上翻牌子,二來,白天屬於後宮公認的上班時辰。
說不定太後皇後處就要召見,也或者有各主位娘娘要見,就像是其餘的部門經理找新人一樣,雖說不直接歸屬,但人家就是官大一級。一般妃、嬪要‘請’下頭的貴人或是常在去宮裡‘說話鬥牌解悶’,也容不得她們推脫,立時就得去應酬。
綜上所述,這宮裡的白天,是不可能像正常現代人放假一樣,穿著睡衣在床上躺著,日夜顛倒的快樂刷劇看手機不社交不說話的。
要命的是,宮裡還是三百六十五天不輪休製度。
薑恒在儲秀宮的時候,就調整過自己的心態:這裡可沒有假期這一說,估計接下來很多年,她都要保持正常作息晨昏定省了。
提前調節好心態,日子就過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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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心態問題外,薑恒最先關注的就是胭脂水粉的質量。
她之前就看過一個紀錄片,就是關於鉛的。
古代糖是稀罕物,甭管中外都一樣,古羅馬帝國的蜂蜜等天然糖漿都是天價,人民群眾吃糖就想了個法子:拿鉛鍋熬葡萄汁,熬出來鉛糖吃![1]
這在現代人看來是服毒自殺,在古羅馬人那裡卻是人們的享受。
甚至有學者懷疑,古羅馬帝國的衰亡跟鉛糖都脫不了關係:這東西傷腦子也傷神經係統,還能導致流產等一係列問題。
倒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關於鉛點亮的是鑄造技能——鉛可以用來鑄造□□,用來做鍋太浪費了,也算是天佑中華。
但俱薑恒所知,古代鉛做的粉,因其色白,在女子間很是流行,價格也不便宜。
或許宮廷世家裡孩子流產率高,跟鉛粉也脫不了關係。
當時在儲秀宮,因是學規矩,除了見駕那一回,平時大家都是穿一樣的水藍色旗裝,素麵——這是入宮參選的標準裝束,不許衣著特殊,更不許濃妝豔抹,看不出本來麵目。
如今正式入崗,天天要化妝,薑恒首先關心起健康問題來了。
她直接問秋雪:“妃嬪份例裡的胭脂水粉,可有鉛粉?”
秋雪道:“貴人放心,如今宮裡不讓用鉛粉了。這鉛粉色雖白卻凝重乾澀,據說用多了鉛粉,臉上還長斑呢。如今宮裡都用上造的茉莉花種粉。”
邊說邊開了內務府新送來的粉匣給薑恒看。
匣子自整整齊齊擺了十盒內造上用粉。
盒子是半透亮的淡藍色琉璃造,打開來就見裡頭並不是一盒子粉末,而是用極細的紅線,紮著口的十朵玉簪花,散發著花香與脂粉香氣。
薑恒之前看紅樓夢,就看到過賈寶玉屋裡頭的玉簪粉,今日卻是見了正品了。
“內務府送來的除了玉簪粉,紫茉莉花種粉,還有兩盒白芷粉,據說裡頭還加了碎珠子和金銀箔。”
薑恒再次為古代的化妝品水平折服,這會子就用上金銀鉑了,她記得前世買過一支妝前乳,裡頭就散落著金箔,在臉上能起到自然提亮的作用,想來這白芷粉也是如此,可以讓麵容光瑩。
秋雪將白芷粉取出來也讓薑恒瞧了瞧,然後進言道:“主子的份例裡,其實隻有一盒白芷粉,剩下的一盒是內務府的孝敬。”
薑恒放心不少,既然要帶妝上班,不求彆的,起碼求個無毒無公害。
兩人正說著胭脂水粉的事兒,外頭秋露就進來道:“回主子,南果房和茶庫的總管侍監求見。”
薑恒點頭:“叫人上茶,請他們稍候。”
秋雪看主子對南果房和茶庫的人求見毫不意外,她心裡就更踏實了:可見貴人心裡都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