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曾聽一個乾房地產的朋友說過,房子最要緊的就是‘地段’。市中心有市中心的熱鬨繁華通勤方便,依山傍水有郊區獨特的幽靜風景,各有賣點。總之,房子升值的要點,戶型、內部裝修等軟條件還是要向後排,主要在於地理位置。
薑恒在被分到永和宮後,也第一時間了解了其地段位置。
永和宮地理位置頗妙,西側挨著皇後的承乾宮不必再說,隻說東邊卻更好:從後殿後門出去,向東穿過衍福門,就是南果房和茶庫,從永和宮前門出去,向東穿過任澤門,就是緞庫。
人說衣食住行,永和宮正好挨著涉及‘衣’‘食’的兩大庫,當真是地段不錯。
南果房和茶庫在同一大院裡,因而兩位掌事侍監結伴同行,來給薑恒請安。
到底是隻隔著一條宮道的‘鄰居’,早些請安早掙下些情分。
薑恒走到正屋時,兩個侍監就齊齊行下禮去:“奴才茶庫(南果房)張千、胡曉順給信貴人請安。”
他們的相貌都人如其職,臉圓的像是柚子般的是南果房侍監胡曉順,長臉瘦小身材像茶葉梗似的是茶庫的張千。
胡曉順顯然更機靈些,借著道擾拉關係:“南果房常有車運送南鮮果與各種北地乾果,車馬往來的,隻怕擾了貴人的清靜,奴才先給您請罪了。”
薑恒聽到南鮮果,就想到夏日的菠蘿、芒果,這些熱帶水果濃烈的果香是她記憶裡夏天的味道,唇邊就露了笑意:“無妨的”。
兩人雖不敢抬頭直視,但眼角也看得見信貴人眉眼帶笑,觀其麵相就不是難相處的主子,於是臉上也都堆滿了笑容:“以後貴人若有吩咐,隻管打發宮裡人過去。”
薑恒對秋雪頷首,秋雪就遞上兩份裝著金錁子的荷包。
兩人謝恩告退。
不多時,秋露就拿了兩個果籃進來,一個鮮果籃,蜜瓜、枇杷、青桃、杏子等時令水果擺的滿當當,另一個則是乾果籃,各色瓜子花生不必說,還有一大包亮油油的東北大鬆子。
“回主子,這是南果房剛送來的。”
薑恒一見這兩個大果籃,就感歎道:“這倒是個肥差。”
秋雪接口道:“可不是嗎。果子不比旁的東西,是極易磕碰腐壞的,就算再好的果子,擱上十天半個月也失了水靈不能奉給主子們——這裡頭的耗損,還不是他們怎麼報怎麼是。”
反正主子們也不會吃品相不佳的果子,南果房的太監們都用各色果子做人情,隻要不碰那些極珍貴的貢品果子,旁的都沒有人管。
薑恒點頭:“這就是荒旱三年,也餓不死廚子的道理了。”
秋霜下去洗桃杏,秋雪就壓低了聲音對薑恒道:“先帝爺時候的南果房侍監,並不是這胡曉順,這位還是萬歲爺登基後才被提上來的。都說他跟蘇公公有香火情,才得了這個肥差。”
這宮裡姓蘇的太監不知有多少,但讓人稱一句蘇公公的,也就隻有蘇培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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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胡曉順確實是蘇培盛的人,當年四爺還沒出宮開府建牙的時候,這胡曉順是膳房的小太監,就很巴結跟著四阿哥的蘇培盛。
如今巴結都獲得了回報。
在永和宮入住嬪妃後,胡曉順也忙趕著就來請教蘇培盛,這位信貴人的來曆,以及他該怎麼做,要不要提前巴結一二。
他偷摸去尋的時候,蘇培盛正好奉命去庫房取那隻芙蓉凍石鼎,於是就帶著胡曉順一起去了,指著那鼎道:“其餘新人的陳設,都是內務府的份例,隻有信貴人那裡,是皇上特意吩咐了,尋出這件東西來送她。你說你該不該去請安吧。”
胡小順看著有些幽暗的庫房裡頭,晶瑩剔透的一隻芙蓉凍石鼎,散發著清麗的柔光,明明是器物,卻是美如佳人含羞帶怯的臉龐。
他立刻就明白了。
又因信貴人到底不是主位,他不好當日就上門,就按捺著等了兩天,才拉上茶庫的管事一並上門請安,並借此送上大果籃,向信貴人展露自己像蜜瓜一樣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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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跟著皇上一晚上轉足三個宮殿的經曆,對蘇培盛來說,真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皇上是江水,他就是那春鴨。
他是太監不錯,可他被割掉的又不是腦子和感情。蘇培盛跟著皇上那麼多年,皇上的舉動他很熟悉,神色更是熟悉。
蘇培盛從沒見過皇上對貴妃那樣的冷淡和不快,而皇上昨夜明明那麼惱火,卻在見了信貴人後漸漸氣平,甚至後來還笑了。
他有種預感,後宮的天兒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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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在宮中收大號果籃時,她的阿瑪瓜爾佳觀保,正穿著石青官服,肅容站在乾清宮前的影壁下頭,等著裡頭皇上的召見。
其實這在乾清宮跟前候旨,還是先皇康熙帝在位時候比較多。
當今登基後,就搬到了養心殿去。一般會見機要大臣也都是在養心殿外書房。
因派治河官員團隊出京是大事,皇上也就特意挪到乾清宮來:這裡地方大,方便一下子會見所有涉及官丁。
當然在這兒之前,皇上要先單獨召見下自家十四弟和此次治河總督觀保。
觀保站在影壁的影子下。
乾清宮足有十幾米高,就連他站的這個影壁,都足有十米高,單壁心上的琉璃花就足有一人高。
站在這樣的宮殿前頭,才會讓人更真切的體會到皇帝的至高無上,以及自身的渺小。
觀保也不單是站在這裡,更在體會這種感覺。
在外,他是一旗的都統,是家世顯赫的官員,是瓜爾佳氏舉足輕重的人物。
可在這裡,他總能感到自己的渺小。乾清宮裡麵坐的是天下人的主子爺,一言可定他的生死,不,還有他一家子一族的生死。
這能提醒他永遠保持敬畏之心,保持對皇帝的忠誠,不要被權勢迷了眼睛,以為自己能夠火中取栗。
當今跟先帝不一樣,叫觀保來說,當今不但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那根本是眼睛裡看見沙子都要立刻清掃了去。
想到這兒,觀保又有些發愁。
他想起了自己女兒,此時正在萬歲爺的後宮裡。
觀保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此外也有幾個庶出的兒女。他屬於標準封建世家官員,賢妻美妾,一世的追求是官位亨通,家族興旺。後宅與子女之事都一應交給同樣出身世家名門的夫人。
十個手指還不一樣長短呢,哪怕是生父,在感情上對孩子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但觀保是個非常理智的人,並不按照個人喜好,而是按照兒子們的出身和個人特點,來為每個孩子安排人生道路。
比如嫡長子,就要培養的能擔家業的穩重與能乾,比如庶子,再聰明也不會有繼承一府家業的機會,他隻會為他謀求個適當的官職,讓他自己去闖蕩。
但女兒,與兒子又不同了。
嫡女就這一個,夫妻感情又不錯,倆人還是中年得女,當阿瑪的難免私下裡更偏疼些。尤其是女兒容貌出眾性情乖巧,沒有父親會不喜歡這樣的寶貝閨女。
不過觀保也非常及時理智的發現,女兒有些太乖巧善良了些。
於是三年前,女兒將將要十三歲,麵臨參加次年大選的時候,觀保就求了先帝,想讓女兒被撂牌子。
當時先帝爺年事已高,選進宮的內寵都是旗人中出身低的女子,更甚至是江南貢上來的漢女,為的就是後宮安穩,不再出現家世好的高位寵妃。
大選中出身好的姑娘都是給皇子皇孫們預備的,觀保求恩典讓女兒撂牌子,那就是連皇子妃或是宗親福晉的恩典都不要了。
康熙帝當時還打趣他:“這樣的姓氏和家世,撂牌子可惜了。你倒不怕女兒不好嫁。”
觀保非常實在道,自家孩子自己有數,不是做福晉管一大家子的性情,倒不如選個好人品的低嫁了,瓜爾佳氏枝繁葉茂給她做依仗,她一輩子安穩享福就行了。
先帝念在他慈父之心倒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