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口玉言,在這樣的小事上當然不會反悔。觀保回去跟夫人一說,夫妻倆俱是歡喜,對女兒就照往常疼愛起來,並不約束她逼迫她去學那些違背心性的內宅彎彎繞。
覺爾察氏甚至連女兒的陪嫁嬤嬤和丫鬟都選好了,那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各有用處的,保管讓女兒像在家一樣,除了生孩子需要親自生外,彆的所有事兒都不需要操心。
可問題是,薑姮進宮參選的時候,先帝爺已經不在了,金口玉言也過期作廢。
而太後又一見她就喜歡,立刻留了牌子。
世事無常就是如此了。
觀保可是知道夫人背地裡哭了多少回,倒是女兒還來安慰他們道:“阿瑪額娘放心,我入宮後一定謹言慎行,敬聽上命,絕不給家裡惹麻煩。”
當時給觀保聽得又是心酸又是心涼:傻孩子,我們怕的就是你太聽話了,被彆人忽悠欺負了都不知道,處處跟在家裡一樣乖巧無爭。
可這話也沒法明說。
觀保也不敢臨時教女兒什麼厚黑學,怕教個四不像出來。隻好讓夫人緊急先教女兒些後宅家務事,彆讓她到了宮裡,連宮人都轄製不住。
可是……觀保想到女兒的性子就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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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盛出來宣他覲見的時候,觀保才收了這些思緒,全部心思回到昨夜推想了無數遍的《治河陳疏》,預備著一會兒回答皇上的問題。
進殿見十三爺十四爺也在,觀保的心情就稍鬆了一點。
其實觀保之前跟當今並無交情,但跟十三爺關係很不錯,算是患難之交未曾離棄,十三爺又是個念人情的人。
此時看到十三爺站在禦前,身體和神情都不緊繃,十四爺臉上也帶了點兒笑意,觀保就知皇上心情應當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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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帝這是第一回跟觀保麵對麵,說了一程子話,便覺得這是個辦實事的人。
怪道十三弟喜歡,果然目光不錯。
皇上喜歡辦實事的人,早已是朝野上的公認,而前幾日剛發生的一事,更是明證。
江西布政使洋洋灑灑上了一封請安折子,其中沒有一點當地的民生與正事,通篇基本都是讚頌皇上洪福齊天。
然後就收到皇上回複朱批一句:“朕深厭此種虛文。”[1]
一句話讓無數臣子熬夜含淚重寫折子,努力把自己的水折變成乾貨貼,生怕被皇上‘深厭’。
觀保心知,做皇帝的都要表裡俱全,最好名聲好,實情也好。但若是兩者發生衝突,其實先帝爺晚年更重名,想做個名聲上的聖賢帝王,可當今卻更重實,先把事兒辦了再說。
且先帝壯年時對外雖有征戰不是個隱忍的人,但到了晚年對內卻喜歡凡事保穩,對大的變革頗為保守。
當今卻顯然不這樣覺得:穩是很重要,但穩步上升才重要,要是穩步下降,那倒也是很穩,要這種穩做什麼?
還不如大刀闊斧改革舊弊。
觀保跟怡親王關係好,就比旁人覺醒的更早些,早在皇上一登基就重整吏治時他就明白了。
從那時起,觀保就改了自己的辦事和公文風格,把務實放在了第一位,折子語言精練起來,果然今日得了這治河總督的重任。
而此時皇上點出來他的治河陳疏中,細微的不足與隱患,極為精道,讓觀保也越發敬畏起來,覺得皇上當真是治國全才,手腕老辣。
君臣二人長達半個時辰的詳談後,觀保是徹底想通了要怎麼在這位皇帝手下當差,而皇上也對這樣的臣子頗為滿意。
待觀保告退後,皇上還額外囑咐了一句十四:“你是郡王爺,觀保哪怕是總督,估計也不敢要你的強。但朕瞧著他是下過苦工的,你多看多學,彆讓朕知道你出了京,倒是野馬歸山似的玩去!”
皇上發現,麵對這樣的十四,自己找回了當親兄長的感覺,然後不自覺就長兄如父起來,常要拎著十四教導。
見他那種蔫了吧唧對自己有些害怕的樣子,皇上心裡就舒坦了。
最後給十四定了日子:“著人算過,後日就是出京的好日子。給皇額娘請安後,你就回府去料理一下府裡事,明兒放你一日假。”
十四忍住心裡的吐槽:馬上就要把我踢出京城上河道上蹲著挖土去,才小氣地放我一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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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太後該準備的也為小兒子準備的差不多了。
等十四請過安告退後,太後還對旁邊侍奉的烏雅嬤嬤道:“雖說他年輕,可也二十多歲了,先帝爺這時候都平了三藩了。可哀家總是忍不住替他操心,還當他是個孩子似的,什麼都要備上些。”
烏雅嬤嬤陪太後說了兩句家常話後,就要接過太後娘娘手裡的絡子來:“娘娘這幾日不還說眼睛不舒服嗎,這絡子讓奴婢打吧。”
從前太後做德妃時,給皇上做些什麼貼身衣物做不完的,私下都讓烏雅嬤嬤做。
太後卻搖頭:“這是給皇帝做的。前兒十四進宮請安,說是跟十三出去騎馬,輸了半個馬身子,就連身上的玉佩都輸了出去。很是不痛快。哀家就把剛做的兩條絡子都打了玉佩給了十四了。這會子緊著給皇帝做兩條,當然也要親手打的才好,皇帝心思細,彆叫他多想。”
烏雅嬤嬤立刻不敢再提接手的事兒。
到底萬歲爺兒時沒在娘娘膝下長大,這些年娘娘就著意彌補了些。皇上沒登基的時候就是這樣,凡十四爺有的,雍親王府一定得有,且還要更多。
而皇上登基後,烏雅嬤嬤見太後還習慣性送點心多給皇上分兩碟,還笑說過一回:“如今萬歲爺是這天下的主子爺,再沒有能尊貴過的人了,娘娘以後也可多疼十四爺些了。”
當時太後少有的對她不滿道:“這話怎麼說的?當了皇帝的人就不要額娘心疼了不成?”
嚇得烏雅嬤嬤連忙自己輕拍了兩下臉頰說是說錯話了。
太後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要湊趣,沒彆意,也是你看我這些年凡事先緊著老四才有此一說。可你隻看我這些年多向著老四,沒看著我見不著他那些年?”
“孝懿皇後沒兒子,當年待老四當然也好,可孝懿皇後心裡裝的事兒多,後來又病了幾年,心裡許多家族大事放不下,要反複思量。那時候老四也不好回我身邊來,小小孩子夾在中間的委屈,誰有能知道。所以養成了他心思重的性情,小時候先帝爺還說他喜怒無常,多半也是兒時心裡苦的緣故。”
同父同母的兄弟倆,老四是怎麼個心細如塵甚至還有些敏感的性子,而十四又是怎麼個虎頭虎腦,有些欠欠兒的性情,太後想想,就總能腦補出許多長子小時候受的委屈。
其實叫旁觀者看,彆說同父同母相差十歲的兄弟性情不同了,就算是雙胞胎,脾氣天差地彆的也有呢。
但太後娘娘自己腦補了如此,誰還能跟她硬辯不成,烏雅嬤嬤隻剩下:啊,對對對,沒錯就是這樣的附和。
但烏雅嬤嬤伺候太後多了,比她自個兒還了解她的身體狀況。
太後是宮女出身,針線活極好,當年受寵的時候,常給先帝爺做貼身物件。那是榮耀,也是得寵的表現,太後當然要緊著做,其實很累眼睛。
而且針線活這種事兒容易沉迷,做的時候沉進去了會忘了累,一抬頭才發現頭暈眼花脖子也酸的受不了。
此時烏雅嬤嬤就趕緊說些話來,想分散下太後的注意,讓她緩緩打絡子的專注。
“各宮娘娘將給新人的賞都分送了。娘娘可知道,貴妃那裡給信貴人送了什麼?”
太後也知烏雅嬤嬤是為了她好,也就順著她的話暫時放下了手裡的活兒:“無非是些衣料擺設等尋常物件。”
當日新人給皇後與貴妃等主位正式見禮後,並沒有及時收到見麵禮——隻因太後當日有事,未見新人。
太後不賞,皇後等人也就按兵不動。
如今她作為太後定了基調賞了緞子,各宮估計都會跟上。
烏雅嬤嬤比劃了一下:“貴妃送的是擺設,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桌屏炕屏、如意花瓶等物,而是兩條金子打的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