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封(2 / 2)

都是武將係統,青海一帶又一向是最不安寧的地段之一,這些人與川陝總督年羹堯當然少不了打交道。

怡親王就挑了幾個皇上信重的人,問了些年羹堯的事兒。

得到了令他都有些瞠目的結果。

且說怡親王是知道年羹堯的性格不太好的,當年他們都是皇子的時候,年羹堯看他們就是一臉‘不過如此’的表情。但皇阿瑪的重用,加上皇兄的重用,讓怡親王覺得年羹堯性子雖傲,起碼是個儘忠職守的能臣。

有本事的人有點脾氣也罷了。

可俱他現在聽到的話,能臣是能了,儘忠職守卻未必。

“年大將軍,嗯,總是更信自己的親信些。之前的四川巡撫蔡鋌,因跟他無甚來往,去歲皇上剛登基,蔡巡撫就被年總督彈劾以至於革職了。如今的四川巡撫是年總督的鐵打的親信王景灝。”

說這話的人是嶽鐘琪將軍,這位算是軍伍裡脾氣比較好的,因此措辭也比較委婉:“畢竟年總督是川陝總督,他也想下頭人如臂指使,才方便整理軍務吧。”

嶽鐘琪也是鎮守一地的將領,對年羹堯的舉動那是一百個震驚加佩服:雖說官場大,大家都是千絲萬縷的,但武將要比文官存身更謹慎,免惹嫌疑和禍患。反正嶽鐘琪自個兒是絕不敢把什麼親信族人,光明正大安插到一地做文官首領的。

不然就會出現現在四川的情況:年羹堯自己是總督還負責掌兵,他的親信再掌一地財政民生,那這天府之國,到底是皇上的,還是你年羹堯的呢?

嶽鐘琪想想都替年羹堯害怕,但看人家年總督自個兒不害怕。

嶽大將軍比較厚道,但有一位告起狀來就不客氣了。

現任直隸總督李衛是個脾氣不好的人。他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親信,眼裡向來隻有皇上,還是個敢直言的性子。怡親王去問他年羹堯之事,更少一層顧慮。而李衛回答怡親王的話也是毫無顧慮。

“嗬嗬,年總督啊,我瞧著他要把川陝甘青幾地,劃成他年家的地盤了!”

怡親王當時眉頭一跳:“李衛,說話注意些!”

李衛還是不敢跟怡親王抬杠的,於是收斂了些態度,開始擺事實講道理:“王爺,您管著戶部和會考府,當然明白鹽引的要緊,朝廷不許民間販私鹽是律法。但落在年大總督手裡,就成了借口和酷法:年總督以此為借口,在郃陽捕殺所謂的鹽梟,凡有點嫌疑的人口都私下抓了去拷打,死傷百姓八百餘人。”

“這事兒還是有商戶的親眷,逃到我直隸境內去尋親告友求活路,才捅到我這裡的。”

“年總督為的是讓自己門下的奴才,脫了奴籍去做鹽商,為此真是不惜羅織罪名,將旁人害的家破人亡。類似的事兒我風聞的可不少。總之,川陝甘青地界的糧道,銅鐵礦等朝廷買賣,可都少不了年大將軍的一股子。”

怡親王嚴肅起來,糧食、鹽務、銀銅鐵礦等都是朝廷的根基,年羹堯居然各個要摻一手!怡親王直問道:“李衛,這些事兒你既然早知道,為什麼不上稟皇上。”

李衛苦笑搖頭:“王爺,年總督在當地一手遮天的,我哪能有鐵證。大家同為總督,總有些兩省邊境上的往來,彼此間也沒什麼大秘密——至今我收留了一二投靠親友的鹽商,年大總督還在催我交還‘重犯’呢!這事兒鬨到禦前就是一個說不清,我再貿然去狀告同僚插手各項稅賦的大罪,豈不是等著死?況且就算有實證也未必一下子告倒年總督吧。”

李衛開始扒拉手指頭:“年大將軍的父親做過湖廣巡撫,河南道禦史,在朝廷上也是交遊甚廣。就算這會子老爺子致仕了,年總督的幾個兄弟也都各自在朝上為官。他大妹夫胡鳳翬還在做蘇州織造呢,這些都是要緊關係。”李衛說禿嚕了嘴,沒忍住:“當然,萬歲爺要有心查,這些體量的官員都不算什麼。但這不最要命的就是,萬歲爺自個兒就是年總督的二妹夫嘛。”

他話音未落,就挨了怡親王拍在他背上沉重的一巴掌,把他打的齜牙咧嘴的。

十三爺嚴肅了神色:“李衛,皇兄是素來看重你敢於直言,但你給本王管好了這張嘴,再讓本王聽見你有一句事涉皇上,你先彆管年羹堯,你這直隸總督,本王就能讓你被一擼到底!”

李衛很少聽十三爺自稱本王,知道這回是觸了逆鱗了,連忙起身請罪。

他跟怡親王也是先帝爺起的老關係了,這不說起年羹堯,逐漸怨念深重,不免忘形起來。

他認真請罪過後,終是道:“王爺,就連我,也得是您問起這事兒我才敢說。因臣瞧得出來,在萬歲爺那裡,年羹堯得到的信重跟您沒法比。可要是換一個人問我,我真不敢說這話。”

“皇上登基,宮裡貴妃娘娘獨一份的貴妃,年家獨一份的抬旗,可叫人怎麼開口呢。”

怡親王想起皇兄這些年對貴妃的偏愛,也默然片刻。不過……怡親王隨即想起,皇兄這半年來,似乎有些改了對後宮的態度。

怡親王先收起雜亂想法,對李衛道:“等皇兄起駕回京,你依舊要回你的直隸總督府去。那裡離年羹堯近,你素日多盯著點。”

李衛又恢複了笑臉,問怡親王道:“王爺素來少問軍務,這回忽然問起年羹堯的事兒來,是不是萬歲爺要動一動他為民除害啊。”

怡親王也忍不住笑了:“本王瞧著你才是一害呢!管好你自己這張破嘴吧!”

之後的幾天,怡親王將快馬從京中調來的近一年川陝甘青等地的官員調換記錄,與各類財政稅收等留檔細細研究了一番,越研究越是心驚。

年羹堯是才氣淩厲,屢建功勳,青海守得也不錯。但大清總共才多少省,年羹堯就把幾個幾乎最大的省都當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開始自行安排官員和當地的資源了。

聖駕啟程回京的前一晚,怡親王求見皇上。

“十三弟,怎麼瞧著你臉色不好?”

怡親王心道,大概是一下子壓力有點大。

人人都說皇上最信的就是他,自古皇親權臣,哪怕是太子,都不可能財政和軍權一起掌握著。可皇上極信任怡親王,凡事都會與他商議。

於是十三爺自己打心裡就想要對得起皇上的信任,也要避嫌。他主管財政,對於這些兵部之事,尤其是封疆大吏們的調換等事,就從不主動打聽和發言。

這回皇上讓他查年羹堯,著實把他震驚到了。

十三爺如實把自己從朝臣口中,從邸報中分析得來的情況告知皇上。

他原以為皇兄會很惱火。

年羹堯身受皇恩頗多,行止上卻是欺罔瞞上,專擅貪蠹,十三爺了解皇上的性情:他看重的,親手提拔的人,若是犯了錯,要比尋常臣子麵臨的帝王怒火和處置更重。

皇上的信任和感情不是那麼好辜負傷害的。

然而怡親王卻見皇上沒有明顯的憤怒:“他這些不法事,朕多少知道些。”怎麼能不知道呢。曾經年羹堯平定青海有功的時候,他也想把他樹立個好的典型,讓天下人看看他的朝堂上明君賢臣的,可惜年羹堯奔著僭越型權臣就去了。

最後年羹堯的九十二項大罪,皇上是一條條仔細看過的。

雍正帝也為此懷疑過自己:是他做不了唐宗宋祖嗎?唐太宗有傳世的賢君名臣典範,他對臣子的信任,卻就換來一個九十二條大罪——臣子能犯的罪,年羹堯犯的真是差不多了。

其中更有一些禍害民生的罪過,讓皇上這世不想,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年羹堯是有本事打仗,但不能為了他這些才,就放任他去霍霍當地的百姓和整個西北的官場。

皇上想起舊事,對應今朝,眉目冷而利:“他的罪過,朕很快就會一樁樁跟他算起來。”

十三爺見皇上這樣神色,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怪道聽自家福晉說,這半年來皇上不怎麼肯見貴妃。而且俱太後的抱怨,皇上往後宮去的次數明顯減少。難道是……難道是年羹堯的罪行開始敗露,皇上要處置他,隻好冷落貴妃,以至於心裡難過,索性封心鎖愛的投身於朝政,忘記不能見貴妃的苦悶?

串起來了,這就都串起來了!

十三爺想明白了:怪不得自己從河南回來,就覺得皇兄一下子滄桑了,想來是經曆了這樣被看重的臣子悖逆,不得不疏遠心愛之人的緣故啊。

怡親王鼻子都發酸,努力壓製住自己對皇兄同情的心情——皇兄一世要強,又是帝王,肯定不願被人看出來這種傷心。於是十三爺隻發了半句含糊的感慨:“皇兄,真是難為你了。”

皇上:???

哪怕是一對知己兄弟,這會子皇上也完全沒想到十三的腦回路。他還以為十三在說他暫時忍耐,不動年羹堯的事兒呢。

皇上就寬慰他:“要動他不是什麼難事。”這世年羹堯可還沒建什麼平定青海之功,雖然位高權重,但也隻是總督之一,跟旁的封疆大吏齊平,皇上要動他,都不似前世一樣,有什麼輿論危機。

“隻是青海不安穩,朕要找一個能壓住場子的人,再與他算總賬。”

怡親王從對皇上的同情裡醒過神來,與皇上心有靈犀道:“十四?”

皇上點頭:“等十四回來,朕看看他這大半年的曆練到底如何。”十四的本事皇上並沒有懷疑過,而十四的身份,也絕對壓得住西北的場子。皇上最擔心的還是他的性格毛躁了點。

但想來去河道上被瑣碎的差事磨了近一年,一定會有進益的。

“況且朕也不是什麼也沒做,任由年羹堯在任上繼續作威作福的。”皇上帶著十三來到大清輿圖前頭,指給他看:“朕半年前就將李衛調任了直隸總督,山西也交給李衛一並管著。”皇上指著山西邊上的陝西:“讓他方便就近監察著年羹堯的舉動。”

“湖廣和雲貴總督則盯著四川。”皇上指著四川道:“三個月前,朕又將原兵部侍郎鹹寧調往四川去了。如今他已查到年羹堯安排的四川巡撫王景灝侵吞軍餉六十餘萬兩。”皇上提起侵吞銀子這種事兒,語氣更冷了兩分。

“等朕回京,第一個要辦的就是這王景灝。”

“之後再以年羹堯推舉不當為由,將四川單獨分出來,不許年羹堯做什麼川陝總督了,隻讓他先暫領陝青,甘肅則交給嶽鐘琪。”四川天府之國,是年羹堯管轄的幾地裡最為富饒的。且四川還特彆適合做儲備兵力之所——它屬於大清的腹地,周圍雲南、西藏等地都是邊陲,一旦發生戰事,四川就是後備軍力。

年羹堯失了四川的官職,基本就廢了一大半了。

十三見皇上在大清的輿圖上抬手定乾坤,就像回到了幼時,自己拿著犯難的題目去找四哥,四哥很快就能替他答疑解惑一樣。

這種安心感很多年都沒有變過。

“有皇兄在,臣弟就放心了。”十三爺甚至一不小心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皇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放心了,就回去好好歇歇。朕讓你盯一盯年羹堯,可沒讓你白天黑夜的顛倒著忙。回去讓太醫扶個脈,明兒讓太醫來回朕。”

十三爺心道:皇兄難道還記得我那個什麼病重不治的噩夢嗎?唉,皇兄待我這樣好,我一定也要儘心儘力回報。

斷不會做出年羹堯這樣依仗功勞就放肆任為的事兒來!

十三爺在心裡暗暗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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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遙遠的紫禁城中,貴妃並不知道年羹堯要倒黴,她還在問甘棠有關引橋的情況。

“聖駕就要回鑾了,那宮女的事兒,你辦的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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