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皇上,更是如此,蒙軍旗嬪妃在宮裡都成了珍稀物種,更沒有過一個得寵生子的。
薑恒就盤算過,雍正帝本身就是先知型皇帝,配上他的完美主義性格,估計這一世會要求自己更儘善儘美,之前在戰事上的疏漏也會彌補,倒越發不用舍出極稀少的女兒來撫蒙。
何況還有自己,事在人為。
薑恒之前覺得,自己把一切規劃大綱都做的很明白了。
可直到真的麵對這件事,才知道,這種感情是不可推測的。
她當時腦子確實有點懵,索性先不想這件事先做熟悉的工作,開口就問劉太醫:“宮中嬪妃有孕,需要去向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親自報喜嗎?”
當時劉太醫都被她問懵了。
他見過有孕的妃嬪車載鬥量——當然都是先帝爺的車和鬥。
妃嬪們無一不是先問自己的胎像或者孩子相關的事兒,信嬪娘娘怎麼先問規矩。
劉太醫當時隻連忙道:“娘娘不用走動。先帝爺時候宮裡規矩一向是妃嬪診出有孕,由太醫和宮裡宮女一並去回稟一聲太後娘娘……”說到這兒劉太醫卡殼了。
先帝爺這規矩,是因為後來宮裡沒有皇後。
當今的規矩……當今的規矩,就要從這位開始了。
薑恒想了想:“那先按這個,麻煩劉太醫與秋雪一並去回太後娘娘,我這裡自有宮人再去回皇後娘娘。”
劉太醫接受了安排。
而薑恒,是在安排完這件事後,才開始靜下心來想關於孩子這件事。
她記得同事說過,一個多月的時候,孩子剛剛有胎心,本身其實隻是個不足兩厘米長的極小極弱的生命。
薑恒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自己根本看不出什麼的腹部:也就是說,現在你還是個小花生米呢,沒關係,媽媽來卷就可以了,你隻管安心做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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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明園中。
弘晝坐在田埂上哭的像隻小黑貓。
收了四天麥子後,他白白嫩嫩的小臉已經肉眼可見曬紅曬黑了,而因為手上有土又去抹了臉,所以臉上也有好幾道灰,可以說是各種意義上的小黑貓了。
弘曆走過來蹲在他旁邊,有點有氣無力:“五弟,彆哭了。”
弘晝本來還是無聲的哭,現在索性嗓子朝天嚎啕大哭起來。
“我要回宮,我要額娘,我要炸雞,我不要撿麥子了!”
他一嚎弘曆就忙勸:“小心招來皇阿瑪”。而弘晝剛哭了一半,地裡就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哭哭哭,你一個撿麥子抱麥子的還哭,沒看見我在這兒彎腰割麥子都快累背過氣去了?!”
帶著一頂草帽的弘時站起身來。
因弘曆弘晝太小,經評估哪怕是小鐮刀也是不適合用的。
於是皇上就讓弘時一個人割麥子——原本最想治的也是這個兒子。
弘曆弘晝就跟在後麵,負責把弘時割完躺在地上的麥子捆起來抱到田壟旁,等著最後牛車一起拉走去曬麥。
弘時口氣很凶,年紀又大屬於長兄,弘曆弘晝隻好站了起來。
麥田旁一間草棚裡頭,兩個太醫苦哈哈候著,是奉聖命於此看著皇子,免得中暑或割傷不能及時醫治。皇上倒是給他們準備了座兒,但是皇子們在麥田裡割麥子,抱麥子捆麥子,他們坐在旁邊吃西瓜喝大茶,絕對會被記恨的。
皇上就這三個兒子,將來裡頭甭管誰繼位,他們都要倒黴。
於是他們也隻好在一旁站著等。
而皇上本人則去九州清晏處理政務去了。
他雖然挑了相對清閒的時候,帶著兒子們到這裡來體驗生活,但他到底是皇上,不可能天天在地裡呆著。
況且他實在也不需要吃這種苦磨練心誌了——不光他不需要,他所有的兄弟們,都不需要。
他們的磨練遠甚於此。
“弘晝。”
此時田地外頭另有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弘晝抬眼看去,然後飛奔到來人跟前,抱著來人的腿就坐在地上繼續大哭:“十三叔,十三叔帶我回家吧。”
怡親王哭笑不得,也不顧弘晝渾身灰撲撲臟兮兮的,直接彎腰把他抱起來,之後單臂托著他,還能空出一隻手來牽著弘曆,安慰道:“已然過了快一半的日子了。”
弘晝越發傷心起來:“還不到一半的日子!”
十三爺帶著兩個小的,招呼弘時:“先歇一程子,吃會兒甜瓜。”他身後跟著的小太監,連忙把皇上剛賞的白玉甜瓜放到草棚裡的桌上,用乾淨的刀剖開分成細牙。冰冰涼蜜兮兮的瓜,很快吸引了三個皇子。
這會子誰也不似在宮裡講究了。就坐在草棚木椅上,捧著一牙瓜吃的很甜。
有十三爺背書,旁邊負責‘盯梢’皇子們勞作的太監,也就能放放水,讓三位皇子坐在茶棚裡頭吃瓜稍作歇息。
而十三爺則自己把辮子往腰裡一彆,替侄子們乾了會兒農活。
從弘時起皇子們都刮目相看。弘晝更是捧著瓜像一隻訝然的猹崽:“十三叔您也會種地?”
怡親王回頭笑道:“難道你們以為皇兄是在為難你們?這些都是我們親自經過的。”
替孩子們乾了不到一盞茶時間的活兒,就見蘇培盛飛奔了來。
“十三爺,萬歲爺急宣您呢。”
怡親王都驚了:難道皇兄有千裡眼順風耳嗎?我不剛走沒多久嗎,皇兄就知道我在替孩子們割麥子作弊,這就叫我回去?
實則是十三爺剛出了九州清晏,報喜的太監就到了。
皇上收到這個信兒,亦覺得如夢似幻。
這樣算來,他剛起了卦象沒多久,那孩子就到了。難道真是上天垂憐,憐惜他前世遺憾嗎?
因是在圓明園,他也見不到薑恒,也見不到太後,簡直有一種無法與人分享的悸動喜悅。
於是急命人將十三宣回來。
怡親王進門的時候,就覺得皇兄狀態很不一般,似乎帶了些深深的動容,卻又有幾分釋然。
“皇兄?”
皇上扶著龍椅的椅背,對他笑了笑。
“十三弟,記得朕跟你提過敏敏的事兒嗎?”
怡親王大力點頭:這實在是比較難忘哎。
皇上的笑意如同照在冰雪之上的金芒:“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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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裡,薑恒收到一封圓明園送回來的加急書信。
薑恒取過金針,挑開龍紋金粉密封的信封,取出裡麵的花箋。信封裡頭還掉出一朵壓平過的含笑花,依舊帶著若有似無的香氣。
花箋上的畫明顯不是之前就印上的,而是寥寥幾筆皇上的筆墨,用的是朱筆。畫著朱紅的山與朱紅色的花朵。皇上都不及換筆,直接用了朱批的禦筆,可見花箋是在禦案上畫就,是一種急切的喜悅。
花箋上就八個字,半句詞,且看起來跟背景勾勒的花與山毫無相關。
“槐根夢覺,苦儘甘來。”[2]
起先薑恒對著這張花箋,還覺得有些突兀,皇上自己應當不以子嗣為苦吧,這苦儘甘來四字用的豈不是太重了?
就在她提筆想著怎麼給皇上回信的時候,忽然靈光乍現:不對,這句詞她似乎見過。
秋雪就見娘娘來到書架前,翻一本放一本,足足翻了半個時辰的書。
終於翻到的時候,薑恒累的手臂都酸了。
她看著終於找到的答案書心道:皇上,不愧是您,愛新覺羅一代敏敏,隱藏套路真多。
趙敏給張無忌送了珠釵藏方,皇上就送了半句詞隱喻。
薑恒看著朱筆勾出的山與花的紋路——想來皇上要寄給她的根本不是“槐根夢覺,苦儘甘來”這前半句,而是後半句“花也喜歡,山也相愛。”
薑恒提筆感慨:皇上的浪漫,來一次就夠了,來多了她都怕招架不住啊。
看來學無止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還有什麼說的,想想可愛的花生米,不得卷起來?
而薑恒剛寫好回信,外頭秋霜就進來了:“太後那裡命人給皇上送東西的小太監要出發了,特意來問娘娘有無要捎帶的信兒?”
薑恒正好將自己最近畫的巴掌大的敏敏小像,與她的回信一起塞進信封。
皇上拆她的信的時候,還是有些忐忑的。隱喻藏詞不知她能不能明白。
娟秀字跡躍然眼前:“山妻稚子,團欒笑語,其樂無涯”,正是他寫給她《普天樂》中的文句。
她是知道的。
她看懂了朕勾的山花,並非隨手為之。
皇上看著薑恒回筆的半句,又看著信封裡的小像,眼前也不自覺浮現出一幅佳人在側稚女繞膝,笑語如珠的天倫之景。
蘇培盛在旁,看皇上神色,心道:唉,真想知道信嬪娘寫了什麼啊,皇上這麼歡喜。
最近有些把握不住皇帝心思的蘇公公如是羨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