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原本麵對冤大頭,總是笑嘻嘻的,似乎就要認異國兄弟。然而一看英吉利人不打算給他打錢了,九爺翻臉可比他痛快多了,也有底氣多了。
什麼爵士,有他的爵位硬牌子嗎?
“居然在我朝理藩院的衙門裡,對我這貝勒爺拍桌子大嗓門的!也不看看如今站的是什麼地方!今年在京西洋商行的備選,你英吉利第一個出局了!”旁邊理藩院的官吏就不停抹汗:其實人家西洋人沒有拍桌子,隻有九爺您自個兒在拍桌子。
英吉利再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人!拿錢的時候笑嘻嘻,親熱的似乎就是遠隔重洋的親兄弟似的,然而轉頭就不認賬了!
而且九爺還特彆壞,這西洋商行的使用權,他並不肯定死給哪個國家,而是每年一換一競爭。
以至於英吉利人哪怕氣個半死,也不能就此甩袖子走了:還得忍氣吞聲跟九爺道歉,繼續拉攏關係,以求哪怕今年出局,明年也要再入局競爭。
不然要是一直在局外頭,豈不是要輸給法蘭西等國了!那些國家可巴不得英吉利跟大清九貝勒杠起來,直接退出競爭少一個對手呢。
事後,九爺也非常大度原諒了英吉利,把它加入了明年西洋商館的候選名單:畢竟,想讓九爺原諒一個人並不難,多多打錢就是了。
英吉利叫九爺坑了一回大的,真是說不出的苦,薑恒把這個當趣聞講給來探望她的十四福晉聽,十四福晉非常詼諧蹦出一句:“喲,那可真是烏龜鑽灶台——憋氣又窩火啊!”
薑恒險些叫這句歇後語笑倒。
還好秋雪在後麵扶著她。
薑恒現在的體型,叫她自己來形容,有點像棗核,兩頭小中間大。到了孕晚期,簡直是每過十天,腹部就有一個明顯的變化。
薑恒都盼著趕緊生完吧,孕晚期的種種不便實在是瑣碎到讓人說不完。
平時活蹦亂跳的時候還好,她可以自己找樂子——在懷孕前,她都做到了一吹哨子,就能在禦花園集合十隻以上的大鵝軍團。更彆提她的十三庫,她的小花園,她的大平層了,當時每天逛遊兩圈,看著耀目的寶貝們,就覺得人生美好起來。
可一旦身體有不方便,薑恒才體會到現代社會多麼便捷有趣。
她想念她的手機、電腦,躺著的時候也可以聯接外麵的萬千世界。
尤其是今天十四福晉說起那個烏龜秋的歇後語來——其實薑恒一直珍藏了一個跟龜龜有關的歇後語,正是她出意外穿越的前兩天剛從網上看到的,她還等著周末跟朋友聚餐時候拿出來用。
“王八走讀——憋(鱉)不住校(笑)了。”薑恒當時在彈幕裡看到有人用這個歇後語時,險些笑得從床上滾下去。
可惜她還沒應用過一次鱉語,就穿書了。
這會子想起來很有點遺憾。這裡可不會有人懂她這個走讀和住校的笑話,隻好自己想起來又笑半晌。
笑得又寂寞又肚子微疼。
因此薑恒是越發想念手機,得相思病後,身上的不適似乎也更加分明了,隻覺得隨著孩子重量增加,原本不太明顯的腰疼也日益嚴重,薑恒就隻好拿出更多時間來閉目養神和發呆。
這樣折騰幾天,就顯得情緒遠不如之前。
秋雪發現自家娘娘情緒不太對的時候,就忙去找於嬤嬤:“嬤嬤,娘娘一直都很好,怎麼這快生了,忽然這樣起來?”
於嬤嬤倒是鎮定:“女子有孕到了最後,總是患得患失容易多想的,這時候你越要若無其事似的,不然信嬪娘娘想的更多了。”
又不免感歎:“娘娘是第一回有孕,臨生產了哪有不怕的呢?”女子有孕,真是生死上走一趟。
秋雪努力若無其事,於嬤嬤外鬆內緊,表麵上一點兒都露出來,隻跟薑恒笑眯眯聊閒話,實則夜裡都睜著一隻眼睛,生怕信嬪娘娘壓力過大失眠,更甚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兒來。
於嬤嬤在宮裡這麼多年,不是沒見過宮妃懷孕期間,精神狀態不太對,甚至傷害自己和胎兒的。
好在她睡在外間,每晚豎著耳朵都聽信嬪娘娘呼吸平穩,睡的還好,甚至偶爾還嘟囔兩句夢話。
於嬤嬤就放下七成心了:睡眠沒問題,就說明壓力在可控範圍內。
但情緒低落再在可控範圍內,也是有的。於嬤嬤能管住整個永和宮不漏出來異樣神色,不給薑恒增加額外的壓力,但她管不住皇上。
皇上近來是每日都會來永和宮的,觀察了兩日發現信嬪不對勁就直接點破:“你這幾天看起來不高興,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薑恒就擱下手裡喝了一半的莓茶,對皇上道:“接生嬤嬤前兩日已經住到永和宮來了。”
皇上奇道:“這讓你不高興了?是有不合眼緣的人?那就換了。”皇上親自吩咐過得,內務府絕不敢挑不夠格的接生嬤嬤過來,托皇阿瑪多子的福,這宮裡經驗豐富接產過的嬤嬤,數目不少,很可以優中擇優。
但資曆是一回事,眼緣又是一回事了。說不得資曆老經驗豐富的,她一看就不喜歡,那換過就是了。
薑恒搖頭:“嬤嬤們都經驗老成,為人也仔細。每日都會來跟臣妾講到時候如何用力,如何調氣息,如何省下力氣有助於生產。”
皇上越發不明白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薑恒苦笑:是啊,沒人會明白的。
這些接生嬤嬤出現,讓她越發明白,一旦難產,迎接她的可不是急診手術室,不是經驗豐富的醫護,不是科學的治療和監護,而是這些‘宮廷生產小知識’,要靠自己好好努力喘氣用力,生完前要撐著彆暈過去不然可能醒不過來。
她沒法跟任何人說明白這種落差和恐懼。
半晌,她忽然看著皇上道:“皇上,臣妾求您件事。若是臣妾生的極艱難,您就直接下旨保孩子。然後給臣妾一碗藥,讓臣妾走的彆那麼痛苦行嗎?”
早在有孕前,薑恒就聽說過很多宮中隱秘。
彆說妃嬪,甚至是皇後,跟皇子的重要性都是沒法比的。但是皇後或是寵妃難產,搶救的力度會大一些,太醫和接生嬤嬤們為了自己的腦袋也不敢輕疏,會儘力施為,努力大人孩子都保。
但是那些普通的不受寵的,偶然有孕的低等嬪妃,若是遇到難產,本人就慘了。她們就像裝著寶貝的容器一樣,珍貴的額從來不是自身。這些接生嬤嬤為了自個兒性命,也肯定要先保住皇子公主,就會選擇粗暴快速的手法,寧願‘打破容器’,也要儘量快的把裡頭的寶貝取出來。
薑恒會儘自己最大努力活著和活好。
但她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要是全然是痛苦折磨,她也會乾脆撒手。
她說出這話後,身上心裡都覺得一陣輕鬆。
然而聽她說出這種話來,皇上卻有種極度的憋悶感。
片刻後,隻說讓她歇著,就離開了永和宮。
他不能對她發火,免得讓她更生出不祥的胡思亂想,他甚至不能直接斥責她錯了,宮中一切以皇嗣為重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皇上就帶著這種憋悶,去乾清宮找了間靜室坐了。
從前在皇上眼裡,孩子跟她總是一體的。他常召太醫來問,都是問信嬪如何,覺得她好孩子自然就好。
直到這會子,皇上才被她這句話真的戳醒:從生產那日起,就孩子是孩子,她是她了。
孩子的出現甚至代表著她的危險。
皇上到這靜室來,原是要卜算的,但是龜殼拿在手裡,想了想卻又放下了。
不算了。
當年子嗣之事,他不知有無,可以問問天命卦象,因子嗣本就是有了更好,沒有他也接受的事兒。
可事關信嬪的安危,他忽然決定不再看什麼卦象了。因他不想承擔算出不吉卦象的後果。
他為什麼要在乎約定俗成的規則。
朕本就是天子,還是重來一回的天子。這個大清既然是彌補給朕的大清,朕對朝廷做到儘心儘力,難道還不能選擇想要的個人生活嗎?
縱然這是他期盼的孩子,縱然這是他自覺冥冥中送來的女兒。
但要他來選,如今這個陪伴在他身邊兩年的鮮活的女子,和一個還未降生的孩子……他要選擇她。
總要選她的,就在方才他不肯擲出卦象的時候,心裡就明鏡兒似的,知道了自己發自內心的選擇。
這一夜皇上就歇在了乾清宮。
他一直不太喜歡乾清宮,這裡有皇阿瑪太多痕跡,畢竟這是皇阿瑪住了五十年的地方。
可這夜他歇的很安穩。
次日,皇上私下叫來了劉太醫和負責管理接生婆的於嬤嬤。
劉太醫是打好了腹稿去的:皇上肯定要問信嬪娘娘胎相如何,生產會不會順利。劉太醫一路走一路背稿子。
於嬤嬤也是如此,邊走邊念叨:“信嬪娘娘胎相很正,孩子的頭朝下,娘娘有身孕以來也沒有發胖許多,吃的也克製,孩子也不甚大。而娘娘也不是骨盆狹小的不良於產的身段,應當是順利的。”
當然他們也不敢跟皇上把話說死,女子生產之事沒有絕對安全,鬼門關前繞圈絕不是開玩笑的。
誰知道那閻羅王的門啥時候開啥時候撈人呢。
然而他們打好的腹稿都沒有用上。
皇上非常直截了當吩咐道:“信嬪若是生產遇險,先保信嬪。”
好在劉太醫和於嬤嬤都是久經風浪的人,才能接受皇上這迎麵而的衝擊。
而皇上吩咐完後,又看向了於嬤嬤。
於嬤嬤非常靈醒,立刻道:“奴婢謹遵皇上吩咐,且絕不會去太後娘娘跟前撥弄唇舌。”
皇上這才點頭,令他們退下。
劉太醫和於嬤嬤出得門來,對視一眼:老天爺保佑,信嬪娘娘一定要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