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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太醫彙報完畢,換劉太醫上場。
劉太醫是剛按照薑恒的說法做完動物實驗,來給皇上彙報的。
有齊妃事在先,皇上聽劉太醫的試驗結果就格外上心。
劉太醫也就調整了語序說的很細致。
他先是按西洋人所述新法,將做成煙膏狀的阿芙蓉燒了,通過銅管將煙引入關著小雀兒的密閉籠中。果然有的小雀兒立刻就暴躁彼此啄起來,有的則是撲騰翅膀都不會了,爪子也無力根本站不住,直接掉到了籠子底下。
甚至性噴了極濃的煙過去,還有小雀兒就此喪命。
其實劉太醫最後的一次,那煙噴的實在太濃了,他也分不清小雀兒是被煙氣嗆死了還是毒死的,但他選擇把這件事重中之重彙報。
這是作為太醫和財迷兩方麵的靈敏度。
服用福壽、膏的病人他見過不下於十個,那種飄飄欲仙的姿態和忘記一切外物痛苦的樣子實在駭然——能讓人忘卻被刀子剜肉的疼,也就代表著旁人拿刀是要捅下去隻怕也無法反抗。
且那些用過此藥的王公貴族無一不依賴至深。
然而世家也不是各個都有這麼多閒錢的,許多老太爺起初是為了病吃福壽/膏,可上等福壽/膏就是價比黃金,且越吃越要多。家中兒孫若是供應不起,吃藥的老爺們就會暴躁唾罵兒孫不說,還多有為這個暴起傷人的,再慈祥的人都禁不住那附骨之疽一樣的折磨,會變成人中惡鬼。
若是這東西便宜下來,尋常殷實富庶人家都能買得起……劉太醫簡直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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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路太醫和劉太醫在九州清晏留了一整天。
不光給皇上解釋,還要向隨後趕來的兩位親王解釋。
皇上不止命人宣了怡親王,還命內監疾馳往外事衙門將老九也叫了來。
九爺是愛賺錢,但他是愛賺彆人的錢,起初將阿芙蓉也作為貨物的一種通過外事衙門的審核,隨著商單遞到禦前,是覺得西洋人這價格實在便宜,可以將太醫院和民間醫館的麻沸藥物的高價打下來。
現在聽太醫這樣一說,自然也意識到了,隻要這東西流傳起來,必不是大清掙西洋人的錢,而是要立時就要倒轉過來了。
他不禁後怕起來道:“若是此物傳開,不但銀子滾滾向外留去,連這天下臣民的身子都要給掏空了,自此官員不思朝政,百姓不思農事……豈不是如遭了瘟一般?”
貿易中弄走的銀子,相當於喝血,同時再弄壞舉國上下人民的身子骨,就相當於敲骨吸髓了!
九爺想的冷汗都下來了。
“我這就回去將那東印度公司的英吉利人都驅趕出京!”九爺忙著就要起身去辦,十三爺倒是更懂皇上心思一些,眉目間陰霾濃重加重了些懲處道:“九哥,何止驅趕出京,命兵士押送他們出海到船上去,免得他們於外省逗留!且從此後叫他們永不得再駛入我國港口,更不許踏上咱們半分土地!”
皇上冷聲補充了兩句:“旁的英吉利人可以走,正好讓他們帶信回去給英吉利國王!但那兩個給弘時塞阿芙蓉的商戶,直接留下送入刑部牢獄,斷了他們的阿芙蓉片,朕倒要留下他們瞧瞧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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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整箱的鴉/片。
一看就分量頗重的木箱子被擺在皇後同樂院正殿的地上。
起初薑恒也沒有認出來這是什麼。
她到皇後宮裡請安,總要路過裕妃的住處,兩人差不多總能一起到同樂院。這日也不例外。
一進門,裕妃就忍不住道:“哪裡的水溝子慪了嗎?好一股子味道!”入座後,眉頭就皺的更緊了。
因裕妃坐在離皇後近的地方,難免這味道就更衝一些。
皇後也不知是叫這味道熏得還是正在生氣,臉色也很不好看:“記著這個味道就好!這是西洋一些歪心邪意的商人弄得阿芙蓉片!”
薑恒這才驚覺,原來這就是鴉/片。已經被提煉過,團成了一個個結實的圓球,周圍塞著一些草葉做墊,裝在平平無奇木箱子裡。
在薑恒記憶裡,見過最多的描寫吸鴉/片的就是張愛玲了,昏暗的炕,燒煙泡的燈,永遠歪在渾渾噩噩煙霧裡的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個圓球,毀掉了許許多多的人,把他們的皮肉燒成了煙霧,骨血化作了銀子流入了外商的腰包。
“皇上口諭,道那些個西洋商人最擅鑽營,說不得就會尋路子,將這些害人的東西送到出宮辦差的太監手裡。這東西是會成癮的,若是有的太監鬼迷心竅用了這些,說不得就會被勾起癮頭來,做出些戕害主子的事情。從今兒起要徹查宮中內監有無用阿芙蓉片的。你們便是為了自個兒,也回去各自好生查一查自己的宮人!若有異常的,直接押送慎刑司!”
薑恒不由再一次感受到了皇上的細致和見微知著。
既然要堵要殺要禁,就從身邊開始。
中國的皇帝用一些閹人,一向是被西洋人所驚異的事情。
而他們的經驗也是:皇上讓他們貼身伺候,想必最信任他們,聽說前明的太監,都能任免官員,可見非常有權勢,說話很管用。
於是西洋人、倭人、高麗人來往中國,許多都按照祖先前輩們的經驗走這些閹人的路子。
皇後臉色嚴肅:“今日給你們看這阿芙蓉片的樣子,就是要你們回去清查各宮!”
薑恒應的是最鄭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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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明園的嬪妃不多,除了主位外,隻有七八個常在答應隨駕到了圓明園算是添頭。
而英吉利商人要結交收買太監,想必紫禁城裡各大采買上頭的內監,才是重頭。
於是帝後迅速犁了一遍圓明園後,就將目光再次放回了紫禁城裡。
圓明園都摸出來兩個偷偷用煙膏的內監,估計紫禁城裡隻會更多!
蘇嬤嬤正好完成了圓明園分部的建設,此時便奉命跟內務府總管張嬤嬤一同回宮,清查紫禁城裡有無太監夾帶西洋的阿芙蓉片入宮。
薑恒也很關注宮裡禁煙的消息。
常青再來的時候,就問起了他。
圓明園的大膳房是常要跟宮裡來往的:圓明園備的菜蔬果品是很全,但像是一些珍貴的乾貨、海貨,仍舊是宮裡的庫房存儲著,需要來回運送,因而膳房總管常青應該是最了解宮裡消息的人。
常青就道:“果然查出了十來個人呢。就藏在自個兒屋裡,用抽旱煙的煙杆子點了對著吸,連帶著一屋子都上癮。如今人已經都送了慎刑司去了,再有旁的罪過可就得送安樂堂了!”
又陪笑道:“自然或許有些人才摸上手,並無癮頭身上也沒有存貨,連慎刑司都查不到。但娘娘也不必擔心,他們外頭也沒了路子。”
“奴才聽說,皇上命九爺將英吉利的商人攆了出去,隻說這什麼東,東……公司的商人再不許入境,連港口都不許他們靠。又令人給英吉利的國王喬,喬氏……”
常青見信嬪聽得專注,就實在痛苦。他腦子是很靈,但這些西洋人的稱呼古怪他實在記不清,現在想講也講不明白啊。
薑恒也就不問他了,直接等著問皇上。
皇上最近顯然一直在忙這件事,直到六月,才有空再來素心堂用膳,之前也不過來看一眼母女倆就又匆匆離去。薑恒也沒有時間細問。
這日皇上既然能留下來用膳,就說明總算閒下來一點,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
果然聽薑恒問起,皇上就告訴她,她的祖父已經到外事衙門坐鎮去了。皇上還曾宣這位做過兩廣總督的老伯爵問過話,他也極支持皇上禁絕此物:“早在先帝爺年間,沿海有些港口就有人偷運阿芙蓉片了,隻是量太少太貴,未曾風靡。但已見其害。”
皇上見薑恒聽得認真,就又道:“朕已然給英吉利國王喬治二世捎了信。”常青絞儘腦汁記了個英吉利國王喬氏,其實人家叫喬治二世。
曾經先帝爺跟法蘭西路易十四國王的通信比較友好,這回皇上的信則完全是另一個風格。
信函強烈譴責英吉利東印度公司意圖傾銷阿芙蓉片入中國的行為,從此東印度公司永久禁入大清。
橫豎西洋各國要跟大清交易的也不差英吉利一家。
這時候的大清,對比還沒有開始工業革命尚未起飛的英吉利,還是有這個底氣的。此時要著急的是需要大量茶葉綢緞進口的英吉利,想來喬治二世國王會再派國家使臣過來溝通解釋這件事。
起碼不要把兩國貿易完全斷掉。
而為著三阿哥和齊妃鬨的這一出,倒是讓皇室裡最先警惕起這阿芙蓉的危害來。皇上很快如前世般下達了禁絕外來阿芙蓉片入大清的聖旨(除了西洋,周邊如真臘、安南其實也生產阿芙蓉,統統禁止入境),這回可就要嚴苛多了。
不但禁止外來的,連本國的雲南和四川的種植地都直接如銅鐵礦一般,全部收歸國家所有,以後的產出和製備藥用阿芙蓉,全部歸官府調度,私下製作煙膏重罪流放,量大者還會擇優處以極刑。
為此,皇上連煙草都不讓十三爺多抽了。
被迫戒煙的十三爺,隻好每天把太醫院配的龍腦薄荷粉塞擱在鼻煙壺裡,跟隻大貓一樣狂吸薄荷提神。
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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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說六月底,皇後特意把薑恒叫過去。
“敏敏近來吃睡如何?”
薑恒隻是簡單說了下敏敏的近況,就安靜下來等著皇後發話——屋裡隻有貢眉在上茶,皇後手邊難得沒有堆起的賬目,顯然是有話要跟她細談的樣子,敏敏應該是個開頭寒暄。
果然,皇後見她明白自己有話要說,唇邊就多了幾分笑意。
“明年,就是皇上登基第五年了。信嬪,你是萬歲爺登基第二年入的宮吧。”
薑恒也就隱約猜到皇後叫她來是做什麼了。
果然皇後道:“明年春又是三年一度的選秀了。本宮想著,到時敏敏也出了周歲,你幫本宮些忙如何?”
“雖說當年把你們這些新人送入儲秀宮學規矩,是年氏的一時起意,但皇上和太後娘娘想著新人學一學規矩也是件好事。你是經過此事的翹楚,如今又是主位身份足夠——明春新入宮的秀女由你安排嬤嬤們教導一二如何?”
薑恒:……這算什麼?讓她去做當年貴妃的工作嗎?
我從儲秀宮來,再回儲秀宮去,屠龍少年終成龍?
薑恒完完全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