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前路(1 / 2)

皇上扶著太後的手於前頭走,後頭跟著數十宮人。

絕大多數宮人都遙遙墜著不敢近前,最後頭還跟著抬輦的內監,也隨著太後皇上似散步似的速度放慢了腳步。

唯有蘇培盛和烏雅嬤嬤跟的近些,手裡捧著小南瓜樣式的紫銅手爐。

風向正向著後頭,吹來一句半句,兩人也就都聽見了前頭兩位主子說的話。

聽皇上提起‘按貴妃例’,蘇培盛著實豎起了一對大耳朵:他耳朵很大耳垂很厚,這在時人眼裡是有福的象征,不過他本是太監,大耳垂就有點諷刺了。剛入宮的時候不過七八歲,那會子他頭小,耳朵就更顯大,哪個老太監見了他都要說一聲要不是做了太監說不定是個有福富貴的命。

可現在看,這耳垂大有福氣倒也不是瞎話,雖然是太監,但他是很富貴的太監。

對許多人來說,要是上天給他保證隻要做個‘手術’就能坐蘇公公的位置,那就像是得了葵花寶典的嶽不群一樣,好多人是願意切掉煩惱根換這場富貴的。

對蘇培盛來說,跟了皇上就是他這輩子最有福氣的事情,於是皇上的喜怒哀樂,蘇公公是立誌要方方麵麵體貼到的。

因而現在他就豎起了大耳朵——皇上想立信妃娘娘為貴妃,他這貼身服侍的人早就猜到了。

早在信妃娘娘生皇子前,皇上就有這個主意。甚至已經叫了現任禮部尚書阿爾鬆阿過來,淡淡表明過,若是禮部再出現連冊封文都審不好的紕漏,那阿爾鬆阿也得去貴州陪前任上司石而哈。

且石而哈還能做個貴州布政使,再犯的人,隻好與他做個副手。

等阿爾鬆阿告退的時候,蘇培盛就見這新任禮部尚書的領口都濕了。

蘇培盛從那就知道,皇上既有此一囑,必然是有晉封的心思。隻是信妃娘娘進宮時間短,簡直是一年一晉三級跳似的,皇上不顧及彆人,總要顧忌太後的心意。

果然,直到這會子才借著六阿哥洗三禮說出來。

蘇培盛在後頭豎耳朵,倒不為了去傳話討好:他永遠記著一點,皇上再寵愛哪個娘娘,他唯一的主子也隻有皇上。張玉柱常青等人可以賣點消息賣個好,可他最好老老實實的。

他此時想聽太後的意思,也是忖度著若是太後娘娘口風裡不願意,駁了回來,他最近得皮緊著過日子。

據蘇培盛素日琢磨主子們,覺得太後娘娘倒不至於直接駁回皇上的意思,宮裡兒女雙全的也隻有信妃娘娘,且太後又那樣喜歡四公主。貴妃不過是早晚的事兒,正好借著今年的喜事兒辦了也不出格。

但太後可能會借此跟皇上談一談彆的事情,譬如皇上又良久未翻牌子,譬如三年前進宮的好些新人還都是名副其實的新人,譬如要雨露均沾,譬如既然要晉封貴妃,是晉一個還是兩個?要不要一並借著四十歲萬壽節大封六宮。

那皇上又要怎麼應答?瞧皇上應當是不願意被安排私生活的……

早在皇上跟太後提起這件事來前,蘇培盛就在腦子裡把各種可能性排列組合了。

然而蘇公公吊起小心臟來,卻聽太後隻是笑嗬嗬隨口道:“也好。既如此,倒是趕著臘月前將旨意下去,這樣敏敏的兩周歲,就也按貴妃之女的來辦。”

皇上也自然應了一聲:“兒子知道了。其實皇子倒也罷了,將來前程總要靠自己掙。倒是女兒家,將來咱們再不舍得也要嫁人,在娘家這十來年,須得給她撐足了體麵。”

兩句話間,晉封一位貴妃的事兒就這麼敲定了下來,比宣晚膳還自然。

腦子裡戲很多,但全都沒用上的蘇培盛:……我真是做著賣白菜的活,操著走私阿芙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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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蘇公公的操心也不算竹籃打水,還是被人看到了的。

待皇上將太後送回慈寧宮走後,烏雅嬤嬤就笑著上前:“這可是一個貴妃位,娘娘方才答應的好痛快——我瞧著蘇培盛那小子一直豎著他的大耳朵,之後眼珠子都震了三下。”

雖說蘇培盛久在禦前,對自己的表情能控製自如,但不經意的微表情落在烏雅嬤嬤這種人精子眼裡,照樣被看了個乾淨。

太後都被她風趣的話逗笑了,笑過後又抱著手爐子道:“哀家攔什麼?皇上要做什麼又有誰攔得住?當年皇上剛登基,就要立才進王府五年膝下一兒半女都沒有的年氏為貴妃,還要給年家抬旗,哀家不都沒攔住?”

“如今日子正好,哀家何必跟皇上為難。”太後覺得這幾年跟皇上母子關係越見融洽,才是好時候呢,何苦自己找彆扭。

“何況幾年看下來,信妃也是個好孩子。她常在宮裡做些吃食和小玩意,都是給皇帝分憂,可見她心裡皇帝最重。”

太後端過奶茶來,用小銀勺舀著。

這也是皇上在養心殿命人上給九爺等人吃的奶茶:“譬如這牛乳茶裡加些芋頭、綠豆、紫薯粉做的各色芋圓,又好看又頂飽,也是她搗鼓出來的玩意兒,不單那些老福晉進宮見了,覺得新鮮各自學回去,最要緊的是,這茶皇帝用得上。”

“皇帝忙起來昏天黑地的,有時候都不願洗手用點心嫌耽誤功夫,喝一杯這樣的茶也算墊一墊了,不至於弄壞了脾胃。十三媳婦兒進宮不也說嘛,聽說各部裡如今也常備芋圓牛乳茶,況且她琢磨的不是什麼奢靡珍貴之物,傳出去旁人見了也隻說皇帝簡樸,是個好名聲。”

太後挑著她喜歡的顏色,吃了一枚紫色的芋圓,又繼續道:“況且,信妃還是個心實的孩子,不但跟哀家說了好幾回,與見了的其餘福晉也都認真道:這芋圓好吃但吃多了不消化,尤其常囑咐人彆給小孩子多吃,幼兒更不能吃生怕嗆到人家的孩子。”

可能是打開了話匣子,太後索性就一路說了下去:“最難得的還是,信妃雖不主動尋是非,但是非落在她身上,她也從來不畏,從沒讓人欺負了去——若她是個跋扈或者軟綿的性子,哀家都不放心她帶敏敏,哀家可就這一個女孩子在眼前了。”

彆看太後平時總皇子皇子的,那是站在戰略層麵講的:皇子是可以繼承皇位的。

但於太後本心而講,覺得教養好一個公主更不容易:皇上今兒有句話是說到她老人家心坎裡去了,宮裡能撐的場麵一定要給公主撐起來。

女兒在家十來年,若不能教她有自己的主意能立起來,將來免不了被人哄騙欺負。

若無主見,空有公主的身份,倒像是小兒懷抱重金過市,會被人覬覦吸血。

太後自己三個女兒,二個早夭,一個卻被抱給了太後養,出嫁後沒兩年又沒了,自是深憾。

烏雅嬤嬤也知道,要不是信妃娘娘日常行止合了太後娘娘的心,娘娘在孫女的教養上一定會乾涉更多,不會似現在,隻帶著孫女玩。

但是……烏雅嬤嬤到底跟著太後久了,一語道破最要緊的事兒:“可娘娘從前不是擔心過,皇子們的儲君之位。如今貴妃一封,六阿哥雖年幼,身份上卻又高上其餘阿哥一些了。”

卻見太後隻是搖頭。

“當年老四和十四都是哀家的親兒子,哀家尚且能忍住一句有關儲位的話不多說。如今到了孫子輩……”

何況皇上雖偏愛信妃,但萬幸對兒子上並沒有露出什麼偏心來。並不是有了小兒子,就將之前的兒子都不作數的做派。

並沒有太宗那般,宸妃海蘭珠產子就視為瑰寶大赦天下,而其餘兒子就跟天下旁人一樣芸芸眾生的區彆對待。

俱太後所知,皇上剛給弘曆和弘晝挑了各自的師傅,都是博學大儒。

尤其是弘曆的師傅,皇上居然點了徐元夢。這位論官職或許比不過現在鄂爾泰張廷玉等人,但他資曆甚老,康熙爺當年就點他做皇子師傅,他在康熙爺一朝教過兩位皇子:一位太子胤礽,一位就是四阿哥胤禛,是當今的皇帝!

看看人家的學生,真是貴精不貴多。

其中先太子,康熙爺早些年可是親手教導的,那是他看的眼珠子似的寶貝兒子,能讓徐元夢做帝師,可見這人才學如何出挑了。

徐元夢是他給自己起的漢名,其實他本人是正經滿洲上三旗舒穆祿氏出身。

徐元夢和張廷玉達成過一種相互成就,兩人都在翰林院待過,翰林院是雙語考試,滿語漢語都要考:徐元夢作為滿人,考過漢學第一名,張廷玉作為漢人,考過滿學第一名。

正是位才高又簡在帝心的帝師。

不止弘曆的師傅,弘晝的師傅也是皇上精心挑的,正是上任科舉的會考官吳襄,在做科舉考官前,他在做總編,編纂作品為《聖祖仁皇帝庭訓格言》——皇上登基後口述先帝爺教育諸子的庭訓,由吳襄負責彙編,能接這份工作,足見學問優長,皇上親口讚過他文章大雅。

隻看這兩位師傅,就知皇上對兒子們都是極上心的(弘時也已經被太後排除在外了,他的師傅已經致仕養老去了),正如方才皇上扶著她的手臂說的那句話了:“皇子倒也罷了,將來前程總要靠自己掙。”

皇上的基調已經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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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妃晉貴妃的旨意,於六阿哥洗三的後一日就有明詔頒布於世。

九爺跟十爺是一起聽說的。

因九爺回京第一日要麵聖,第二日要繼續麵聖參加六阿哥的洗三禮,所以一直盼著他回京的十爺好些話都沒來得及跟他說。

等六阿哥洗三的後一日,十爺索性來到外事衙門,聽說九哥正在盤點庫房就更滿意了,連忙過來尋他笑道:“這些日子我想弄些新鮮的西洋玩意兒都隻得自己去逛西洋商館了。不比你在這兒主事,我來去自在,想要什麼就找你開口了。”

九爺聽得納罕:“怎麼,難道肅毅伯府怠慢你了?按說不應該,老肅毅伯不是個倚老賣老的不說,薑圓更是個圓不溜丟跟誰都好的脾氣,況且咱們兄弟一向好的人人都知道,難道你來要點什麼玩意兒他們會不給你?”

這外事衙門的庫房跟彆的部門還不同,基本沒什麼公家財產,一般都是各國的西洋商人送來的樣品還有各色孝敬。

自阿芙蓉事件後,九爺也小心了,再不肯隻看商單描述,凡有吃用的東西入京,都要留下一個樣品,哪怕都是西洋香水,但批次不同,他也要每回留下一樣做憑證。

這些東西並非公家銀錢,薑圓代管著外事衙門,能做好人應當做才是,如何不給?

十爺擺手笑道:“並不是他們不給,隻是九哥不在,我不願尋旁人。何況肅毅伯府,不但得皇上重用,宮裡還有個娘娘,少沾惹吧。”

九爺就笑了:“十弟,你現在竟也老成起來?”原來總覺得他最無遮攔最莽撞的。

正說著,外頭跟著九爺的心腹太監就來報信,說是宮裡最新傳出來的消息,還熱的燙手:“皇上下旨封六阿哥的生母信妃娘娘為貴妃了。”貴妃位尊,宮中若隻有一個貴妃時,往往連封號也略去不叫,隻稱呼貴妃。

“貴妃?”這就升貴妃了?九爺十爺都一陣驚詫。

他們是經過先帝爺年間的,知道妃嬪晉升有多難。

皇子剛滿三日就升貴妃,可見皇上多怕委屈了信妃,不,貴妃母子了。

揮退了下人,十爺不由跟九爺咬耳朵:難道咱們愛新覺羅家是情種繼承皇位製不成?

九爺險些沒笑翻過去:剛才還覺得十弟經了些事兒,不複當年有啥說啥的愣頭青,這會子卻又說出這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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