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覺羅氏走過一道道宮門。覺得這宮裡的門與牆真多,也高的讓人害怕。
初夏時分,宮裡天亮的頗早。
六福晉西林覺羅氏就走在這熹微晨光裡。
她起床的時候,天更是還黑透著。
這是大婚後的第三天。
雖說前兩天不是忙著行大婚典儀就是忙著往各處祭祀天地敬告祖宗,西林覺羅氏已經非常疲倦了,但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是天下規矩最嚴的紫禁城內,難免精神緊繃,一有動靜就起來了。
起來下意識摸過櫃子上的懷表看了看時辰,才將將三點。
這是造辦衙門這兩年做出的新式懷表,走針聲音很輕,可以放在床頭,隨時拿起來看。原本在家裡還不如何需要,如今到了這陌生的地方,能隨時看到準確的時間,對西林覺羅氏來說是莫大的安慰。
看著燈燭下宮人都忙著端水奉衣,顯然六阿哥要收拾著準備去上書房了。
雖說已經入朝辦差,但皇子們早起還是要去書房溫書。
西林覺羅氏還有點懵,下意識心道:做萬歲爺的兒子也是不容易。
剛睡醒的懵神過去,西林覺羅氏迅速起身,準備加入侍候六阿哥穿衣盥沐的行列:甭管是家裡的長輩,還是宮裡的教引嬤嬤都教給過她,這是新婦該做的。
卻見有些插不上手——連宮人們都隻是捧著衣裳,一應衣飾都是六阿哥自己動手。
見她有點無措站在旁邊,弘昑邊係扣子邊溫和道:“打小都是我自個兒來的。這些年我也常跟著皇阿瑪和幾位叔叔出門,在外頭更是越發要自己打理。”
最後倒是略微一抬頭,宮女忙將荷包和扇套捧到西林覺羅氏跟前,她先是一怔,然後才臉色微紅親手給弘昑戴上。
之後還退後了幾步,遠一點瞧了瞧配的端不端正。
如此,餘光就不免掃到六阿哥本人的臉。
西林覺羅氏很是慶幸早起宮人怕刺主子們的眼,屋裡燈燭點的不夠亮,應當沒有人看見她的臉紅——她從小有一樁稀奇的毛病,凡是見著美人,無論男女,隻要真的被驚豔觸動,就會從耳朵開始發紅,一直紅到臉上。
這會子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紅了。
好在六阿哥轉頭去對著鏡子仔細整衣裳去了,口中還道:“這宮裡,阿哥所一向起的最早,你累不累?”
西林覺羅氏忙接口道:“不累。臣妾正好早去向皇額娘請安。”
各宮娘娘都要向皇後晨昏定省,她們這些晚輩當然要到的更早一些。侍奉婆母穿衣梳頭用膳本就是做兒媳婦的規矩,何況,西林覺羅氏這位婆母還兼著國母。
弘昑聽出了這話裡的緊張之意,就笑著大略說了兩句額娘的脾氣,意在勸她不必如此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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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西林覺羅氏就在往永和宮路上進發。
雖說六阿哥在出門前,交代了幾句皇後娘娘脾性,但西林覺羅氏也仍在腦中複習祖母和額娘的話。
畢竟,親兒子看生母的角度,與旁人又不一樣。
西林覺羅氏是軍機大臣鄂爾泰的長孫女,家中女眷逢年節都要進宮請安。算是眼見皇後娘娘多年了。
且因官位在這裡,與皇後娘娘就正好保持了客觀觀察距離:既不會像怡親王、恂親王福晉那般與皇後娘娘太過親近,也不會像許多邊緣命婦們一樣,很難跟宮中人搭上話根本連臉都看不清。
可以說,鄂爾泰府上是親眼見著這位娘娘入宮,並一路做了皇後的。
在得知自家孫女被選為六阿哥福晉後,不止鄂爾泰這一支,西林覺羅氏上下與有榮焉:這可能會是他們一姓中出的第一個皇後呢!
皇上雖沒有明旨,但在朝臣們看來,立皇後,基本也就差不多是立太子了。
於是西林覺羅氏從被指婚到真正大婚這一年多,被緊鑼密鼓上了不少的課程:這樣好的開局,自己可不能掉鏈子!
而其中很多內容,自然與現如今宮裡的皇後娘娘,六阿哥生母相關。
祖母也顧不得不能談論宮廷事的規矩,私下把所有知道的都說與孫女:“皇後娘娘如今自有威儀……”老年人總愛回憶往事,老夫人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我倒還記得娘娘剛入宮時,是個極清甜極美的姑娘,笑起來讓人也跟著心裡甜了一般。”第一次見是中秋宮宴。聽說新人裡唯有一個出頭,且連年貴妃風頭都壓下了,諸命婦們當然感興趣,都在私下裡打量個不住。
鄂爾泰的夫人也不能例外,那時候她還算不上老夫人,四十來歲興趣正旺盛,也暗中細細品度了。
此時她回想起來,竟然還能記起她跟前案上擺著一盤石榴……
老夫人把自己的思緒拽回來,對孫女道:“這些年,尤其自先孝敬皇後養病起,命婦們多半就隻與皇後娘娘打交道了,許多年下來,便見皇後娘娘行事有度,章法分明,是極有丘壑的人。”
西林覺羅氏不由問道:“孫女聽說,這些年京中流行起來的活頁冊,並許多從宮裡流出來的點心都是皇後娘娘先想出來的。甚至這牛痘,都是娘娘從西洋書裡看的?”
老夫人點頭:“是,這是萬歲爺曾親口說給朝臣們的。”鄂爾泰這種重臣聽了還不止一回:“萬歲爺如此說,可見看重皇後娘娘。”
西林覺羅氏心道:這豈止是看重啊。
她還記得自己五六歲時在額娘屋裡玩,聽家下人來回話,額娘隨口問道:“今年選秀宮裡又沒留人吧。”
當時她問什麼是選秀,額娘下意識敷衍她道:“就是天子挑嬪……挑好的姑娘指給各家。”
長大了她才知道額娘當時的卡頓是為了什麼。
從雍正二年起,後宮就沒再進過嬪妃!
以至於等她十歲開始跟著額娘學一點管家的時候,三年一度的選秀完了,額娘隻關心:“今年阿哥們指婚了嗎?今年親戚家的姑娘們可有被留牌子的?”若是留了就要盤算指給哪一家的可能性比較大。
就是完全不考慮皇上留人了。
西林覺羅氏再大些,開始能聽一些隱秘事。在聽聞如今四位皇子生母裡,有兩位都被送去過圓明園‘養病’時,宮裡那位貴妃的形象,在西林覺羅氏眼裡就越發高大了:家裡大人早教過,看一個人不要看表麵和氣與否,要看實在功夫,粗暴來說就是看戰績。
及至孝敬皇後薨逝,貴妃又短暫以皇貴妃跳了一步,後直升皇後,西林覺羅氏心裡隻剩下高山仰止了。
誰成想,這會子要成為一家人了。
她壓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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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來的好早,娘娘請福晉側殿稍坐。”
西林覺羅氏見一宮人迎出來,身後還跟著提燈籠的小宮女,觀其衣裳遞了荷包。之前大婚時行禮不算,今兒才是她第一次正式開啟六福晉日常到永和宮拜見,這荷包屬於見麵禮斷不能少。
此刻她身上荷包多的都有點墜的慌,全是金子的重量。
再聽旁邊有小宮女喚秋雪姑姑,西林覺羅氏更知道自己沒給錯。宮裡常識她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可是皇後娘娘最心腹的宮人了。
於是往裡走的時候就輕聲發問:“這位姑姑,我不用去裡頭侍奉皇額娘梳頭嗎?”
秋雪笑道:“福晉隻管寬坐,娘娘說一會兒出來跟您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