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堂課,是溫習背誦上午所講經義,有什麼弄不明白可以請教老師。
眾學童搖頭晃腦,看似在認真背書,其實是趁機聊天耍樂。
龐春來拄著拐杖來回走動,眯著近視眼觀察情況。他來到趙瀚麵前,突然彎腰湊近腦袋,仔細看了半天,問道:“新來的?”
“新來的。”趙瀚回答。
龐春來見桌上啥都沒有,又問:“你的書本筆墨呢?”
趙瀚說道:“還未去領。”
“做學童沒有書本筆墨,就似那農夫沒有鋤頭,就似那士卒沒有刀劍,”龐春來氣得吹胡子瞪眼,嗬斥道,“還不快去領取!”
“先生教訓得是。”趙瀚立即說道。
費如鶴也跟著站起:“先生,我幫他去領。”
“坐下,他自己沒長腿嗎?”龐春來對費如鶴沒啥好印象。
“哦。”費如鶴坐回座位,搖頭晃腦背書,心裡想的卻是葫蘆娃。
趙瀚很快來到藏書閣,這裡都是些淺顯書籍,真正的好書已搬去含珠書院。
“先生,我是新來的學童,想要領取書本筆墨。”
“學牌呢?”
趙瀚掏出自己的學生證。
眼前是一個年輕人,多半出身費氏家奴,暫時在私塾擔任校工。若通過考核,就能升級為助教,專門為孩童們講解蒙學(學前課程)。
校工瞥了眼趙瀚的學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寶,還給了四書課本和少許草紙。
仿照官學規矩,含珠私塾也有兩種學生。
一種是正學生,交齊了學費,享受全套待遇。
一種是附學生,免費聽課,僅此而已。
在正學生當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費氏本家學童,可免費領取學習用品,可免費在學校吃住。
書童費純,貧寒學子徐穎,都屬於旁聽授課的附學生。
而趙瀚手裡的學牌,卻跟費氏本家子弟一樣,這是極為特殊的優等生待遇!
貧寒學子徐穎,若能順利考取童生,並且獲得老師舉薦,也能從附學生轉為正學生,並獲得趙瀚此刻享有的優待。到那個時候,徐穎將在含珠書院吃住免費,每月領取一定數量的墨錠和草紙。
校工敲敲冊子:“清點好了就簽字。”
趙瀚仔細比對物品清單,簽字道:“多謝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趙瀚的姓氏,收起冊子說:“獲得費家資助不易,你要好生讀書。”
“學生謹記。”趙瀚把東西打包帶走。
他現在的身份狀態,有些類似“薛定諤的貓”。
雇工沒有當成,被迫簽了收養契約,名義上屬於費映環的養子。
但是,這份收養契約,按例沒去官府報備。他跟小妹的戶口,既不在費氏戶籍正冊,也不在費氏戶籍副冊。
這種現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質極為惡劣,即托庇於士紳大族的隱匿人口!
一旦哪天發生意外,費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約,火速前往官府進行報備,讓收養關係受到法律保護——這樣既能不給官府交稅,又能隨時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萬曆年間專門出台文件,規定收養(生效)時間較短的養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進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長期隱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紙空文。
若趙瀚表現得特彆優秀,費映環可以進行操作,讓他以義子身份參加科舉。名字肯定要改成費瀚,否則身份不被考官認可。但今後考上舉人、進士,名字又可以改回來,以世侄的身份做官,融入費家的社會關係網。
對趙瀚而言,對費氏而言,都是不虧本的買賣。
可惜,趙瀚就沒想過走科舉之路,他隻是拖延時間到自己長大。
抱著書本筆墨回教室,趙瀚剛剛坐定,就被龐春來叫過去訓話。
“名字。”龐春來問。
趙瀚回答:“趙瀚,浩瀚之瀚。”
既然不姓費,又能領書本,那就是費家資助的優等生。
龐春來稍微重視起來,表情也變得和藹,問道:“四書學到哪了?”
趙瀚回答:“囫圇讀過,隻背得少數篇幅。”
龐春來告誡道:“讀書不求甚解,那是學有所成之後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樓,你當打好地基,否則便如空中樓閣、鏡花水月。堂下學童,我已教到《論語》,你要趕緊把《大學》補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課。”
“先生教誨得是。”趙瀚說道。
龐春來說:“趁著堂下學童背書,我來給你講《大學》經義,你把自己的課本取來。”
這是要單獨補課了,看樣子是個好老師。
趙瀚取來課本。
龐春來問:“可會誦讀?”
“會。”趙瀚說。
龐春來道:“把前幾段讀出來。”
趙瀚立即抱著書朗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