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加以阻止,恐怕會升級為物理攻擊。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費元祿又去滿場安撫,“諸君,若欲發言,請先舉手。”
刷刷刷,手舉起一大堆。
費元祿從老師開始點名:“陳先生,你先講。”
陳立德根本坐不住,直接走入場中,質問趙瀚:“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哪來的平等。你在攪亂綱常!”
趙瀚微笑道:“綱,繩也,法也,製也。無非指人位,這與人格有關嗎?這妨礙人格平等嗎?”
陳立德終於忍不住了:“若君上無德,難道臣子還能造反不成?”
趙瀚收起笑容,表情嚴肅,拱手向北:“若君上無德,臣子更當勤修德行,輔佐君上賢明仁愛,此正是‘致君堯舜上’之理。”
陳立德對此無法反駁,頓時急得額頭冒汗,捶胸頓足道:“朱子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既然夫倡婦隨,便是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丈夫即便無德,婦人也隻能跟隨!”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另一個老師大喊:“老匹夫,你真真該死,竟敢曲解朱子之言!”
陳立德回嗆道:“此便朱子本意,我又哪裡曲解了?”
等大家鬨得差不多了,等費元祿壓下辯場噪音,趙瀚才微笑道:“陳先生,這句話不是朱子說的,是朱子在書中收納的程子(程頤)之言。”
程頤說的?
陳立德有些尷尬,他以為是朱熹說的。不過輸人不輸陣,再次嘴硬道:“既然朱子收納程子之言,便是朱子讚同此理!”
趙瀚哈哈大笑:“陳先生,在下才疏學淺,不懂太多儒家經義。可要說到朱子,那還是有些研究的。含珠書院的藏書樓,有朱子的所有著作,包括朱子與朋友、學生的通信。這三年來,在下可是把朱子的著作都讀完了。請問陳先生,朱子的著作,你又讀了多少?”
陳立德頓感不妙,關於朱熹的文章,他隻認真讀過《四書集注》,因為那是科舉考試內容。
當然,陳立德比普通士子更強,他還粗略讀過《朱子語類》。
至於朱熹的其他著作,閒得蛋疼才會跑去讀。
“莫要扯那許多,朱子收納程子之言,讚成夫倡婦隨之論,”陳立德冷笑道,“你說男女平等,你說夫妻平等,便是忤逆了朱子和程子!”
趙瀚搖頭道:“朱子收納的程子之言可多了,還包括那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這句話也是程頤說的?
陳立德心中暗道僥幸,他還以為是朱熹說的呢,剛才差點就一起吼出來了。
趙瀚環顧場上眾人:“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這句話害了多少女子?若是朱子泉下有知,怕要痛罵徒子徒孫,一個個都是數典忘祖之輩!”
“難道守節還有錯?”陳立德頓時興奮起來,認為自己抓住了趙瀚的話柄。
趙瀚從懷裡掏出幾張紙,都是他摘抄的朱熹語錄,專門為今天的辯論做準備。
翻開朱熹語錄,趙瀚開始給朱熹正名:“朱子在《近思錄》當中,記錄了程子之父,讓甥女改嫁兩次的故事。朱子的學生不解,為何程子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程子之父卻讓甥女兩次失節改嫁。陳先生,你知道朱子怎麼回答嗎?”
陳立德已經快瘋了,反複被顛覆三觀。
說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程頤,其父居然自己違背,而且還違背了兩次!
趙瀚繼續說:“朱子回答,大綱恁地,但人亦有所不能儘者!”
朱熹的意思很明顯,守節是儒家綱常,固然應該遵守。但是,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不能把對聖人的要求強加於凡人之身。
陳立德立即抓住其中關鍵:“人亦不能儘者,是因為禮樂崩壞,凡人不能遵守綱常,朱子對此痛心疾首!”
“真是這樣嗎?”
趙瀚低頭查找朱熹語錄,說道:“那再來看朱子說的其他話。朱子有言:禮之大體,固重於食色矣,然其間事之大小緩急不同,則亦或有反輕於食色者,惟理明義精者,為能權之而不失耳。”
(朱熹說:禮法固然重要,但世間之事,有輕重緩急之分。隻有真正明白經義道理的人,才能權衡其中利弊得失。)
趙瀚繼續說:“這句話,可能還模棱兩可。咱們再看下一句:蓋經者隻是存得個大法,正當的道理而已。蓋精微曲折處,固非經之所能儘也……權者即是經之要妙處也。”
(朱熹說:儒家經義,隻提供綱領性精神,隻提供正當的道理。細微之處,難以言儘。審時度勢,應對變化,不生搬硬套經義,要靈活運用經義,才是真正掌握了經義的精髓。)
陳立德還不肯認輸:“此段話,乃朱子辯經,非朱子讚同寡婦改嫁。”
“好,那就說更直接的,”趙瀚繼續講述朱熹語錄,“陳師中之妹不願改嫁,朱子這樣勸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
轟動!
全場轟動!
無數師生都驚得站起來,他們寒窗苦讀,以程朱理學為尊。
從來就不知道,朱熹竟然勸寡婦改嫁,竟然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迂腐之言。
原來,你是這樣的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