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春。
流賊進入北直隸,參將楊遇春中伏而死,趙州、西山、順德、真定諸地陷落。
又流竄至邢台摩天嶺下,稍作恢複,前往武安,擊敗左良玉。守備曹鳴、主簿吳應科等,皆戰死。
農民軍肆虐河北,京師為之震動。
於此同時,官軍圍困登州水城,孔有德、耿仲明逃遁。
大明開國以來第一位武狀元王來聘,就是崇禎罷免大量兵部官員,下令重考而取中的那位。武科殿試結束之後,王來聘實授山東副總兵,對崇禎皇帝感激涕零,每遇戰事必身先士卒,在圍攻孔有德時力戰而死。
山東遂平。
連番戰事,朝廷又沒銀子了,勒令各省趕緊把鹽課銀送來,一共積欠了三百二十多萬兩。
另外還有金花銀,也趕緊交上來,這項命令導致江南諸府農民生活日艱。因為需要繳納金花銀的官田,早就被勳貴、士紳、豪強霸占,朝廷一旦逼迫,等於佃農必須重複交租兩次。
天下局勢,愈發混亂。
……
趙瀚翻出從鉛山帶來的絲綢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黃氏祖宅。
計劃臨時更改。
趙瀚喬裝為吉水富商之子,龐春來是他帶來的賬房先生,陳茂生是他身邊的小廝,張鐵牛則扮演隨身護衛。
“趙先生……公子,”陳茂生摸著帽簷,“我額頭的傷疤,真看不出來嗎?”
趙瀚有點不耐煩,說道:“真看不出,你彆去摸了。”
張鐵牛依舊守在客棧,趙瀚隻帶龐春來、陳茂生出門。
黃家鎮的規模非常小,同樣僅有一條街道。出了鎮子,一路詢問,沒走片刻,就能遙望黃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趙瀚掃視周圍農田,這話是說給龐春來聽的,老夫子的視力隻能看近物。
龐春來隻能歎息:“國之將亡,天災頻現。”
真的很扯淡,連續好幾年,江西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輪番來。唯一能夠慶幸的,是一直沒有釀成大災,旱澇災害持續一陣便適可而止。
趙瀚望著路邊那條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邊用水車提進來,流淌進一些固定的水田——應該都是黃老爺的田。
至於彆家的田地,就算離水渠再近,也必須繞遠路去河邊挑水。
趙瀚看到許多農夫,成群結隊前往河邊,一擔一擔把水挑回來,從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幾畝。
“謔,這宗祠真漂亮。”
趙瀚經過黃氏宗祠時,陰陽怪氣的讚歎一聲。
主要是附近的農民太窮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爛了,使得黃氏宗祠鶴立雞群。
鬥拱飛簷,雕梁畫棟,門口還有石獅、石龜。雖然跟費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財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是那麼的礙眼。
過了宗祠約數十步,便是黃家祖宅所在。
趙瀚早就打聽過了,黃家隻在正德朝出過進士,之後連舉人都沒有一個。而且,黃家本身也是不經商的,隻把一些農產品和手工品,賣給途經此鎮的外地客商。
沒有額外收入,隻靠盤剝鄉裡,竟能維持這麼闊氣的祖宅!
“砰砰砰!”
門子開啟大門,見他們是生麵孔,不由問道:“各位找誰?”
趙瀚隻是搖動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樣。
龐春來捋著胡須,都不正眼看人。
隻有陳茂生上前一步,單手遞出名帖,態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吉水秀才趙言,字子曰,要見黃老爺。你趕快去通報,慢了你可擔待不起。”
這三位派頭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門子不由自慚形穢,連忙拿了名帖跑去通報。
趙瀚暗中豎起大拇指,誇獎陳茂生演技精湛。
不多時,門子又跑出來,點頭哈腰道:“三位貴客,我家老爺有請。”
“看賞!”趙瀚跨步而入。
陳茂生從褡褳裡,取出一串銅錢,順手甩給門子。
這玩意兒多的是,量大管飽。
門子雙手接過賞錢,粗略估計,至少兩三百文。頓時心花怒放,變得更加熱情,把三人當成大城市來的豪客。
趙瀚被帶入候客廳,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趙瀚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這什麼劣茶,也是給人喝的?”
龐春來連忙勸阻:“公子,這是在彆人家裡,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該給主人幾分麵子。”
“行吧,行吧,便給他麵子。”趙瀚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