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官員坐在堂中,等待趙瀚刪減名單。
忽然,趙瀚抬頭問道:“這胡瑗是誰?有何功績?”
王調鼎拱手回答:“陛下,胡瑗乃宋初三先生之一,提倡學問應當明體達用,曾開宋代理學之先聲。”
那就是朱熹的拓荒前輩了,趙瀚順手將其從名單上劃掉。
理學的構建者們,選一個朱熹便已足夠。這個胡瑗劃掉,二程也全劃掉,周敦頤什麼的……好吧,周敦頤可以保留,畢竟這位是理學鼻祖,《太極圖說》對後世影響極大,可以說塑造了中國人的宇宙觀。
張載也可以入選,趙瀚很喜歡橫渠四句。
在立言方麵,宋代的理學家們,趙瀚隻保留周敦頤、張載和朱熹。
至於心學方向,陸九淵、陳白沙、湛若水、王艮這些全部劃掉,趙瀚隻允許保留王陽明一人。
繼續審視名單,趙瀚驀地又問:“羅欽順是誰?”
李邦華說道:“江西泰和人,江右大儒,理學宗師,正嘉年間與陽明公齊名。”
在心學最盛之時,與王陽明齊名的理學大師?
而且還籍貫泰和縣,那也是趙瀚的早期地盤。恐怕眼前的中樞大臣們,有很多都是羅欽順的徒子徒孫,甚至李邦華都有可能傳承羅欽順的學說。
這位還真不好直接劃掉!
趙瀚隻得問道:“羅欽順的學問,都講了些什麼?”
李邦華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闡述道:“自嘉靖至崇禎年間,真正明理之大儒,多采納整庵公(羅欽順)的學說。”
趙瀚立即就明白了,羅欽順這個人很重要。
理學方麵,宋代朱熹,明代羅欽順。
心學方麵,宋代陸九淵,明代王陽明。
趙瀚又問道:“羅王二人,可曾有過交流?”
李邦華回答:“兩位先生時常通信,爭論心學與理學。隻是學術之爭,並未有過交惡,甚至是惺惺相惜。”
羅欽順、王陽明兩人,年輕時都篤信佛學,中年又都厭棄佛學。一個成為理學的集大成者,一個成為心學的集大成者。王陽明在生命的最後十多年,一直在跟羅欽順通信交流,彼此都想說服對方,但彼此又都沒有成功。
趙瀚愈發感興趣,問道:“這位羅先生,如何看待氣理?如何看待道器?”
對於這個問題,陳茂生等讀書少的大臣,坐在那裡沒有什麼特彆反應。
但是,以李邦華為首的儒士,卻一個個都激動不已。
陛下終於還是問道了,陛下終於請教儒學了,今日相當於經筵大會啊!
開國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
龐春來笑而不語,眼睛半眯著,似是坐著睡著了。
李邦華起身回答道:“羅文莊公(羅欽順)認為,氣理為一物,而理一分殊也。又認為,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器亦道,道亦器。”
趙瀚頓覺莞爾:“我明白羅王為何齊名了。”
王陽明改動《大學》的“新”、“親”二字,是要從朱熹那裡搶奪四書解釋權。
羅欽順此人也很猛,直接推翻朱熹對於氣理、道器的理解。這是從理學的核心構架上,繞過朱熹重新解釋理學,讓理學更具有實踐指導性。
王陽明、羅欽順,一個心學,一個理學,其實殊途同歸。
他們的理論,在明末被結合起來,於是誕生了黃宗羲、王夫之這樣的思想家。
趙瀚這個反應,卻讓大臣們很沮喪。
他們還想繼續給皇帝講經呢,有幸參與大明第一場經筵大會,百年之後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結果李邦華隻說一句話,皇帝就表示自己明白了。
這讓大臣們怎麼繼續講下去?
錢謙益、張溥等翰林院成員,這次也被叫來開會的,畢竟事關文廟祭祀,學者們都應該參與。
錢謙益、張溥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意外。這個造反起家的皇帝,果然不是朱元璋那種泥腿子,而是真正研究過理學的人。
明代的進士,都有可能不知理學為何物!
因為隻讀四書五經和注解,對於理學的認識還很零散。你得去讀二程、朱熹的著作,才能係統的掌握理學,這對大部分士子而言是不可能的。
趙瀚在含珠書院時讀過,而且是高屋建瓴的去讀,以一種探究和審視的角度去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