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趙瀚隨手翻閱著稿件,問道:“這作者‘海庸散人’是誰?”
黃遵度詳細回答:“此人本名沉路,是商丘八大家的沉家子弟。早年加入海金社,海金社曾經一度並入複社。沉家在明初還是軍戶,其中一支遷到商丘,出了幾個進士,出了幾十個舉人。”
趙瀚敲打著書稿:“沉家真如書中所寫這麼忠勇?”
黃遵度回答:“似是而非,東拚西湊。流寇路過商丘時,沉家確曾募兵抵抗過,還死了幾十個沉氏族人。因為打不過流寇,沉氏主宗便舉家逃亡了,等流寇離開又回到鄉裡。後來河南匪寇橫行,沉家結寨自保,還跟匪寇有所勾結。韃子殺到河南,沉家望風而降,因被漢奸官員強占土地,沉家開始暗中聯絡我大同軍。河南大戰,沉家確曾出力,但隻是傳遞一些情報。收複河南之後,我朝也沒薄待沉家,立功之人都有賞賜,為官做吏的當時就有十多個。”
“那書中的忠勇都是編的?”趙瀚問道。
黃遵度說:“都是真的,卻不是沉家的。沉路這廝,把河南其他大族的忠勇事跡,這家抄一點,那家借一點,全都編在自己家。而且,沉路不是沉氏主宗,他隻是沉家的支係。他這一支,根本無人殉國,麵對流寇和韃子,要麼逃跑,要麼投降。而且他家被分走的田產,因為當地人口銳減,分田時一大半都荒著。”
趙瀚再問:“這是他自己招的?”
黃遵度說:“是他朋友供述的。他那朋友姓葉,也出自商丘八大家,目前在南京遊蕩戲耍,經常參加文會,也經常寫一些怨氣文章。”
“這本還未刊印,稿件有多少人看過?”趙瀚問道。
黃遵度說:“至少有二三十人看過,都覺得這寫得好,慫恿他找書商印出來。找了幾家書商,都不敢印售此書,最後找到《儒林拾趣》連載。《儒林拾趣》已經收稿,還沒來得及連載,幾個股東就被抓了。”
“你下去吧。”趙瀚說道。
黃遵度躬身退下,趙瀚臉色陰沉,身邊的女官和宮女都不敢說話。
良久,趙瀚歎息:“這是在逼我大興文字獄?”
趙瀚突然問丁世經:“此等無恥之徒,你覺得該怎樣處置?”
丁世經就一個寫起居注的,他可不願摻和,圓滑回答:“陛下聖明,自有定奪。”
趙瀚提筆寫道:“著令刑部,嚴查此桉。著令各地官員,清查已出版之、話本,清查勾欄瓦舍戲院上演之戲曲。但有顛倒黑白,但有歪曲詆毀大同軍、宣教團、農會、分田官吏者,一律嚴辦!所涉及之文人、戲子、商賈,一律嚴辦!影響極壞者,絞刑。次之,流放!全部流放黑龍江,那裡正好缺人,妻兒一並流放!”
這次趙瀚是真的發怒了,寫得太惡心,極儘顛倒黑白之能事。
一個兼並土地、盤剝佃戶的大族支脈,在裡變成了地方望族主宗。見了流寇和韃子望風而降,在裡變成英勇殺敵殉國,就連族中婦人都紛紛殉節自儘。把彆人家的忠勇事跡,全套在自己身上。還說是什麼積善之家,還說什麼修橋鋪路,賑濟了無數災民。全他媽放屁!
還各種影射抹黑分田官吏,把民心所向,顛倒為民怨沸騰。
就算這次被擴大化,被地方官吏用來報私仇,趙瀚都要在全國範圍內清查。如果不刹住這股風氣,長此以往,國家根基就徹底敗壞了!
……
皇帝動怒,天下沸騰。
首先沸騰的便是南京,刑部、禮部、國安院、金陵府,帶著所屬官吏,借調警察部隊,對南京城內外進行全方麵排查。
重點排查目標,是書店、戲院、青樓和畫舫。
“冤枉啊,那書真不是我寫的,我就是請人抄了一份!”
“那話本是我所寫,但被戲院東家請人改了。汙蔑朝廷的那兩折戲,都是東家的主意,真不是我寫的!”
“饒命,官爺,我再也不寫了!”
“……”
每天都有文人被抓,戲曲演員、青樓名妓、戲院老板,同樣被抓了不少。
許多人都覺得自己很無辜,比如戲曲演員,隻是演了幾出有問題的戲劇,卻同樣被官府給抓走。他們的罪名很簡單,傳播違禁作品,而且知情不報。一些青樓名妓,同樣是知情不報,她們接待的客人,經常聚眾非議田政。甚至,有名妓還演奏非議田政的小曲兒。
錢謙益掀開轎簾,看著迎麵而來的一隊官差,押解著十多個被捆起來的男女。他忍不住一聲歎息:“何苦呢,田都被分了,非要寫文章發牢騷。發牢騷有什麼用?難道還能把田產拿回來?陛下忍得夠久的,居然等到今年才動手。”
半個月時間,僅南京城內外,就被抓捕七百多人。
肯定有冤枉的,但也不是完全冤枉,多少都跟非議田政有牽連。
突然,一個中年男子,衝到錢謙益的轎子前跪下:“牧翁,求你救救我家主人!”
錢謙益有些驚訝:“吳梅村也被抓了?”
“今早剛被帶走,求求牧翁,進宮為我家主人美言幾句。”那男子趴在地上瘋狂磕頭。
錢謙益說:“我會尋機幫忙的,但此事頗大,不一定幫得上忙。”
“多謝牧翁,多謝牧翁!”男子繼續磕頭。
錢謙益讓轎夫繼續前進,那男子卻一直跟著,明顯是催著他進宮麵聖。
錢謙益有些不耐煩,便對轎夫說:“去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