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 茫然甚至壓過了恐慌。寇秋摸著自己的脖子, 跪坐在床上, 仍舊不敢置信似的張開嘴, 試圖發出聲音。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從他嘴裡溢出的,仍舊隻有幾聲短促的氣音。
外頭的天色完全黑下來了。窗簾拉的嚴嚴實實,將一切的光源都攔在了外頭。但寇秋卻覺得,那種慘淡淒豔的血色月光一直照到了這室內來,順著細細的血管流淌進他心裡。
他絕望地對係統說:【阿崽, 怎麼破?】
沒了可以發出的聲音, 寇秋在發病時的男人身邊, 簡直就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羔羊——他沒有了可以馴服這頭猛獸的武器,隻能等待著淪為猛獸渴望血腥的口糧。
係統比他更絕望。它瞧著眼前已經眼睛通紅的男人, 就像是看著頭馬上便要衝出柵欄的猛獸,憋了半天,隻能憋出三個字:【認命吧......】
寇秋:【!!!】
他抹了把臉, 喃喃道:【馬克思主義哲學說,我應當結合客觀規律,發揮主觀能動性......】
【這根本不是你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時候啊, 】係統崩潰地說,【客觀條件不允許,哪怕你在心裡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背上幾十遍也沒有用啊!】
人家聽不見啊!!!
顧沉的眼神一點點變化, 漆黑的瞳孔像是墜進了深不可測的海裡, 慢慢蒙上一層淡紅的豔色。他額上的青筋漸漸凸顯出來, 一下又一下地低喘著,手指牢牢扣上了刀柄。
周圍的聲音全都隱去了,隻剩下他自己完全亂了節奏的心跳聲。像是要把胸膛砸穿了,蹦出來。
痛。
他痛的五臟六腑都在絞動,拚命地渴求著什麼——一伸手,觸及的已經是溫熱的一片,有什麼脆弱的東西在他的掌心裡砰砰跳動,鼻間全是人的血液散發出來的芬芳。
把這把刀插進去......那種痛就會緩解了。
把刀插進去......
刀出了鞘,雪亮的寒光。
係統:【啊啊啊啊啊啊!!!阿爸,阿爸你挺住!】
寇秋被這雙蒼白的沒有血色的大手牢牢鎖住脖子,仿佛是隻被掐住頸部的柔弱的、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雞崽。男人的手指微微曲起來,在他脖頸上的大動脈處反複摩挲,像是隨時都能戳破這層薄薄的皮膚,把手指浸透在他溫熱的血液裡。
寇秋拚命伸出手,緩緩碰觸上對方的臉。
將軍......
從臉慢慢上升到頭,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寇秋捧著對方的臉,用儘所有的方法安撫著。他的另一隻手在男人背上輕拍,仿佛是在安撫一個不安的嬰孩。
意識朦朧之中,寇秋下意識用上了上一世安撫夏新霽的手法,摩挲著手下這顆毛茸茸的腦袋。軍帽掉了,男人的手忽然顫了顫,隨即慢慢湊過來,將自己的頭搭上了他的肩膀。
是一個典型依戀的姿勢。
鎖在喉間的力量漸漸撤下,寇秋狼狽地咳了好幾聲,勉強吸入了一點新鮮的空氣。他終於睜開眼,這才發現,男人不知何時,幾乎完全靠進了他懷裡。
顧沉垂下來的眼睫顫了顫,仍舊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手背上繃出了青筋,整個人都在猛烈地戰栗著。他似乎在低聲說著些什麼,寇秋遲疑了下,緩緩將耳朵附了上去,才聽見他翻來覆去念著三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
寇秋知道他恐怕還困在親人被殺的那一天,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更輕了點,努力想要化開對方緊皺的眉頭。
可就在下一秒,另一句完全超出他預想的句子突然闖進耳中。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哥?”
寇秋的手忽然一抖!
他震驚道:【阿崽!!】
【我聽到了,】係統勉強維持鎮定,【說不定,說不定是跟他哥哥說的呢?不是你,你彆想太多——】
可就在這時,下一句話也從男人顫動了一下的嘴唇裡吐出來了。
“你不是說......我值得被愛麼?”
“可為什麼——還是要離開我?”
這一下,就連係統也沒辦法做到自欺欺人了。
【臥槽,我屮艸芔茻!】它高聲叫道,【他怎麼做到的,他怎麼做到的!】
寇秋的嘴唇也在哆嗦,他慢慢道:【這是小霽,這是小霽......】
他和夏新霽,已經不見許久了。
中間隔著的,是兩個世界間的鴻溝,不可逾越。
可眼下,這鴻溝似乎被打破了。
要費多大的力氣?
要花多大的心血?
他用拇指,一點點摩挲著眼前這熟悉的輪廓。顧沉已經顫抖起來,臉色青白,一雙眼睛卻是通紅,痛的像是有人從太陽穴生生敲進去了幾寸長的鐵釘子,生生紮進頭皮裡。
劇烈的疼。
男人忍到指節泛白,最終猛地一下拔出手裡的刀,瘋了似的抽搐著,開始試圖紮進自己的胸膛——寇秋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大跳,猛地上去搶走他手裡的刀。可他的力氣哪裡敵得過男人的力氣,混亂之中,刀刃刺穿了顧沉的手肘,泛著腥味兒的血液順著兩人的衣裳汩汩向下滾落,男人閉著眼,發出一聲聲已經不太像人的哀鳴。
寇秋心一橫,靠近了對方,捧起了他的臉。
係統:【......阿爸?】
他用自己的嘴唇封了上去。
血珠濺在了臉上,兩人的唇齒交融之間,都帶著這股腥甜的氣息;顧沉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瘋狂地敲擊著他的齒關,一下子徹底攻城略地進去。寇秋緊緊地環著他的背,兩人的熱氣一同蒸騰著,兩個人的身體全在瑟瑟顫抖。
嘴唇被咬破了,咽下的全是混著血的唾沫。這血像是能發熱的,將兩個人燙的同時燒起來,愈發緊地貼合在一處。
係統張大了嘴,突然預感到了什麼。
【等等!】
【喂——等等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就這樣迎接馬賽克!!】
寇秋也像是驚了下,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可他的嗓子如今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發出短促的、嗬嗬的氣聲。白生生的手指在床單上無措地抓了下,隨後慢慢抓緊了,手背都泛上青白色,隨後又蒸騰成通紅的。另一隻手覆了上來,比寇秋的手而言要大上不少,漸漸轉為十指相扣。
係統:【......】
馬賽克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隻是打就算了,怎麼偏偏還留下了這兩隻手給它這個單身係統參觀呢?
係統生無可戀。它從未想過,它會有一天想念那滿眼的馬賽克,最好是遮的嚴嚴實實、完全沒法讓人看見一點的那種。哪怕引發雪盲症,也好過看這兩隻手廝磨啊!
世界真的好殘忍!
寇秋完全抵不過男人的力氣,硬生生暈了過去。等他醒過來時,外頭的天光已經大亮,顧沉衣著整齊站在他床旁,另一個男人正站在他對麵,囑咐些什麼。瞧見寇秋醒來了,那男人點點頭,向顧沉示意了下:“將軍,他已經醒了。”
顧沉猛地扭過頭來,看著寇秋。
這副萬人迷的身體可謂是完美的,寇秋露出來的臉又小又白,此刻因為疼痛更加沒有血色,幾乎要和這雪白的床單融為一體。他身上的被子嚴嚴實實一直掩到了脖子下,抵擋了任何目光的侵襲。
顧沉的眼神沉了沉,手上拿起一個枕頭,墊在了寇秋身後。
旁邊站著的男人眨眨眼,眼裡頭的揶揄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沒事了?”顧沉言簡意賅地問。
“沒事沒事,”男人連連擺手,“再發熱,就把這藥也吃下去——這個是治嗓子的藥,一天三次,一次兩顆。”
他又扭過頭看向寇秋,嗟歎:“還好你命大,沒吃下去多少。否則哪怕是華佗再世,你這聲音也彆想再拿回來了。”
顧沉的眼眸驟地縮了縮。
男人敬了個軍禮,笑嘻嘻地走了。顧沉手正了正帽簷,突兀地說:“他們要來,我不同意。”
......誰?
寇秋先是一怔,隨後轉念一想,自己在七區中又認識多少人?
除了將軍,也不過是安德莉亞及瑟爾、夏佐三人罷了。
他的嗓子仍舊啞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得點點頭。
男人抿了抿薄唇,手反複摩挲了兩下刀鞘上刻著的徽章紋路,又道:“我想過了。”
寇秋:“......???”
雪亮的寒光一下子出了鞘,被男人捏在手裡。
係統說:【我擦,他不是惱羞成怒,準備殺人滅口吧?】
寇老乾部倒吸一口冷氣。
【我不信!】他說,【我不信我的崽、我的寶寶會這麼對我!!】
可那光離他越來越近,顧沉臉上的神色又堅定的不可動搖,寇秋瞧了半天,臉色慘白一片,終於還是緩緩閉上了眼。
他縱使是再不相信,此刻也由不得他不信。
“我娶你。”
一片寂靜之中,男人說。
寇秋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重新睜開了眼,反問:“什麼?”
男人又將刀刃向前推了推。
“這個,”他說,“是聘禮。”
寇秋:“......”
寇秋:“............”
寇秋:“..................”
去你的聘禮!
你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一個社會主義接班人嗎?!!
(⊙V⊙)
是的,你能。
他眨了眨眼,把那把小巧的刀刃重新插入刀鞘,緊緊地握在手裡。
係統:【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