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南風館從良記(一)(1 / 2)

“讓開, 各位先都讓開。”

為首的男孩把其他幾個人都推開了, 獨自捧著一杯茶嫋嫋過來, 喂到寇秋嘴邊, “爹,來,張嘴——”

“......”寇老乾部瞧著他身上那輕薄的白紗衣,再看那底下若隱若現的皮肉, 太陽穴開始瘋狂地跳著疼。

他嶄新的兒子們就滿含擔憂地聚集在他麵前,個個兒都是如花似玉,塗脂抹粉,眼睛裡能蕩出水來。寬大的袖袍裡探出小半截兒蔥白的指尖,還要伸過來探他的額頭, “爹,頭還疼嗎?”

“怎麼能不疼?”

唯一一個站得遠點兒的少年嗤笑了聲, 懶洋洋把手裡頭扇子揮了揮, “沈狀元郎眼看著馬上便要娶妻了, 隻怕爹這會兒連飯都吃不下去呢。”

喂飯的少年一下子沉了臉,厲聲道:“吞龍!”

寇秋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怎麼, 不讓我說?”吞龍冷笑, “你是怎麼著, 怕他再暈一回?——暈幾回也是一樣的, 人家沈狀元郎已經拆了他這座舊橋了, 不想要了。他就是直接死這兒, 那狀元郎也不會過來看一眼, 這還不夠明白麼!”

喂飯的少年氣的微微哆嗦,說:“爹才剛醒,你這說的都是什麼......”

“說的什麼?”吞龍眼梢一挑,脊背挺直了些,不無嘲諷,“實話!含瓶,你總哄著他,有什麼用?等到時候沈狀元成親了,你是能去搶親,還是能把爹送進去當新娘?”

寇秋顫巍巍說:【......阿崽,你聽見了?】

係統說:【嗯。】

那兩個名字,簡直高亮。

哪怕寇秋是個正直的老乾部,也不可能對這麼清楚的隱喻裝作聽不見。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問係統崽子:【他們都叫什麼?】

係統崽子說:【吞龍、含瓶、探弓、射戟。】

【......】寇秋的眼前一片黑,還想掙紮,【這幾個名字......】

【彆想了,】係統無情地打斷他,【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寇老乾部想,他還是乾脆一頭撞死,進入下一個世界算了。

就在這個當口兒,外頭的聲音也一陣陣高了起來。男人的低吼猛地響亮了幾分,扯著嗓子粗粗叫了幾聲,隨即又陷入了靜默。過了會兒,衣衫不整的另一個黃衣少年走進來了。

他走路還有點不穩,風情萬種撫弄著頭發,張嘴就道:“爹,撫簫來看您了!”

寇老乾部:“......”

不,你彆來。

求你了。

我現在直接把這個風-月場所舉報了,還來得及麼?

【來不及了,】係統崽子無情戳破他的美夢,【這是合法的,警察叔叔是不會管的。而且,你自己就是那個最大的頭頭。】

寇秋:【......】

來把刀,直接砍了我,謝謝。

他隻想好好當個社會主義接班人,考個公務員為人民服務,為什麼這麼難?

之前隻是不能考,這回可好,彆說考公了,他直接等著被公務員抓算了。

寇老乾部勉強冷靜了下,隨即敲了敲床。一時間,這群少年齊刷刷看了過來,就見他們的爹靠在床頭上,帶著久病初愈的虛弱緩緩道:“把大門給我關了,所有人聚集到樓下去,我有話要說。”

一堆鶯鶯燕燕隻好議論著扭著腰下去了,隻剩喂他喝藥的白紗衣將他扶起來,“爹,我扶您下去。”

寇秋老懷欣慰,“謝謝你,你是——”

“含瓶,我是含瓶,”少年抿唇一笑,“爹恐怕是病糊塗了,連瓶兒都不記得了。”

寇老乾部:“......”

不,你彆說名字,我還能勉強承認你是我的崽。

彆說名字!

樓下幾人動作很快,恰巧此時尚且是白日,客人本就算不上多。打掃的小童幫著關了門,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便清了場,各個房間的小倌都被叫出來,隻站著,等待著聽老鴇的吩咐。

寇秋在含瓶的攙扶下,拖著虛弱的身子走到樓下,還未張開嘴,便忍不住先打了個噴嚏。

這香氣。

“站著乾什麼?”他瞧見一群尤有些怯生生的小少年,禁不住說,“坐啊!”

這大廳中這麼多椅子板凳,都站在這裡,他又不是要閱-兵。

沒人坐下。

小倌們彼此飛快地交換了個眼色,你推我我推你,最終還是黃衣服的撫蕭薄紅著臉,不可思議道:“爹,您是讓我們坐下?”

他像是怕自己說的不明確,又加了句,“坐椅子上?”

“不然呢?”寇秋有點聽不懂了,“不然坐地上?”

“......”

站著的小倌們你看我我看你,見寇秋的眼神顯然是認真的,隻好坐下了。隻是即使是坐著,他們也隻略略坐了三分之一的椅麵,把雙手放置在腿上,脊背挺得筆直,宛如一群正在等著夫子訓話的學生。

寇秋的頭有點疼。

他咳了聲,麵對著這一堆規規矩矩的崽子,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但當務之急,總得先讓他們換個能入耳的名字。

這話一出,含瓶還有些詫異。他生了張芙蓉麵,說話也溫柔和平,一看便知素日是原主的左膀右臂,“爹,我們這名字,可有什麼不妥?”

寇秋心說,崽,有什麼不妥你心裡還沒點數嗎?

畫麵感太強不算是種不妥嗎?

含瓶臉驀地漲紅了,許久後,才吭吭哧哧道:“可爹忘了,我們的名字,都是根據每個人的本事來的......憑的,全部是各自的當家本事。”

眾小倌都點頭。

見寇秋神情仍未明朗,含瓶乾脆咬了咬嘴唇,親手從桌上拿起一個口徑纖細的大肚子瓷瓶,“瓶兒本事並未退步,要不,現在給爹看看——”

寇老乾部一瞬間毛骨悚然,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連擺手。

“不,不!”

他咽了口唾沫,誠心地說:“含......含瓶啊,人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不是鋼鐵打的。這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彆冒這個風險了,啊?”

這萬一要是碎裡頭,可就不是一朵花敗的事了。

這可是要出人命的!

含瓶怔了怔,像是沒想到寇秋竟會這樣勸說。他玉一樣的手慢慢從瓷瓶上收了回來,手指絞在了一處,倒像是因為這善意而有些不知所措。

吞龍立刻趁這個時候打岔,篤定道:“爹一定是想看我的。”

他把腰間掛著的葫蘆摘了下來,去掉封口,打了個呼哨。一條細細窄窄的蛇緩緩舒展開身體,從葫蘆口中探出了,嘶嘶吐出鮮紅的信子。

吞龍開始脫衣服,“我這就給爹看看......”

“打住!”

寇秋忙叫停了他的動作,同時絕望地和係統說,【這孩子是不是傻?】

係統崽子說:【哎嘿,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二哥呢哎嘿?】

還二哥。

寇老乾部的頭更疼。

原身所建起的這座小倌樓叫南風館,就在京城裡頭,平日倒也是客來客往、絡繹不絕。因他不克扣,雖嚴厲卻從不罔顧人命,眾小倌倒也都真心服他,雖然大不兩歲,卻都叫他一聲爹。館中其他人也就罷了,唯有吞龍、含瓶、探弓、射戟及撫簫五個,那是京城中大紅人,哪個不憑借一身獨門絕技讓人欲-仙-欲-死,即使在王公貴族中也小有名氣。

就憑這五大頭牌,南風館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坊間有風流客做《賞花寶鑒》,在男風這一塊兒,南風館能在前五中占去四個名額。

唯一一個被奪去位置的,是城中第三,隔壁醉仙樓的朗月。

寇秋如今初來乍到,卻也不敢直接搞些大動作,隻得先道:“這幾日,咱們館中暫且停業,歇息幾日。”

眾小倌皆是一怔。

半晌後,又是含瓶出來了。他貝齒咬了咬唇,道:“爹,您這意思是......”

“眼見著也快到年關了,”寇秋學著原主的語氣,心平氣和道,“也給你們尋幾日空閒。銀子照舊發,你們看,若是有想回家看看的,就回家;若是不想回去的,就留在館裡頭,一起熱熱鬨鬨過個年。”

含瓶還操心:“可咱這館裡的錢......”

“那個不用擔心,”寇秋說,“有爹在一日,就餓不著你們一日。”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問:“有幾個要走的?”

小倌們麵麵相覷,竟沒一人舉手。半日後,才有一個麵如敷粉的小倌哆嗦著嘴唇,怯怯地舉手了。說是有個相好的情郎,要去尋他一處待上幾日。

寇秋直接找了銀子給他,順帶笑著祝了他新年快樂百年好合。

再看其他人,“還有人嗎?”

場中一片靜默,許久後,還是含瓶開口了。

“爹是知道的,”他柔柔道,“我們這些人呐,都是天生的賤命。”

他手指繞著頭發,神情卻一點點恍惚起來。目光在空中飄飄蕩蕩,沒個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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