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林伯年在牢中近二十日,發髻衣衫早已淩亂不堪,人也憔悴消瘦。此時伏地痛哭,衣衫上滿是塵土。加之涕淚橫流,胡子上鼻涕眼淚一大把,整個人更是像個落魄街頭的流浪漢一般。對比之前綾羅綢緞在身,極為重視形象的樣子已經如天壤之彆。看到林伯年這副形象,再聽他撕心裂肺的悔恨之言,林家眾人便是心中再有怨氣,也都化為惻隱之心了。
特彆是林伯庸,畢竟兄弟情深。在過去數十年的歲月裡,林伯庸一直以自己這個二弟自豪。二弟撐起了林家的臉麵,自己也縱容他,支持他。所謂長兄如父,林伯庸心裡多少有這麼一點父愛在。所以,即便他知道林伯年做的一些事不合規矩,他的選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正如他對自己的兒子們的縱容一樣,這是林伯庸性格上最大的弱點。
雖然去年林伯年背叛了自己,奪了自己的家主之位。按理說,林伯庸應該痛恨林伯年才是。然而,林伯庸終究選擇了原諒。一來,他自己反省自己,確實在家主之位上出了不少的紕漏。特彆是林柯通匪之事,那更是他的教導監督之責。差點害的林家落入覆滅的險地,他這個家主也理應負責,理應卸任。二來,長子林柯死後,林伯庸自責不已,同時也有些心灰意冷,心裡也萌生了退意。所以這家主被奪,卻並沒有讓他感到特彆的憤怒。
“伯年,伯年。快起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快起來吧。”林伯庸老淚縱橫,俯身想要拉起林伯年來。
“大哥,伯年沒有臉見你,也沒臉見林家眾人了。伯年恨不得死在牢裡才好。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毀了林家的一切,我還有何麵目活著啊。”
林伯年兀自痛哭著。他倒不是假情假意,而是這一次他真的痛苦愧疚不已。他的哭聲裡一部分是對家族的愧疚,另一部分也是為了自己命運轉折的哀嚎。這麼多年的辛苦鑽營,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關係,雖沒能再更進一步,但身為三司副使,這已經是一個足以光宗耀祖,為世人所豔羨的地位了。而現在,一切都毀於一旦。他失去了所有值得炫耀的東西,而失去這一切之後又,他在林家又算什麼?不僅他失去了這一切,林家還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今後的林家隨時麵臨著崩塌的危險,這都是因為他個人的過錯。
林伯年心裡很清楚這一切,他沒法不痛心疾首,嚎啕不已。
“伯年,一切都過去了,人活著便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伯年,咱們重新來過便是。我林家也不是沒有經曆過難熬的時候,沒什麼好怕的。你有些事雖然做的不對,但你獲罪的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林家眾人,所以,這責任不該由你一人來擔負,而是林家共同擔負才是。你不要太自責,一切都過去了。”林伯庸擦著眼淚道。
林伯年心中稍慰,但依舊淚水不止。林伯庸擦著眼淚對林昌林盛喝道:“還不扶你們的爹爹起來上車麼?”
林昌林盛忙上前將林伯年架起來,朝著馬車走去。林家眾公子一一上前行禮。林伯年愧疚難當,不敢抬頭,隻雙目微閉,任由兄弟兩人半拉半拽的往馬車行去。
後方衙門口,林覺和方敦孺目睹眼前這一切,林覺心中慨歎不已。林伯年也算是個人物,最終卻落得這般淒慘的模樣。差點丟了性命,害人又害己。可算是失敗之極了。以他的資源,本可以更有作為,更進一步的。可惜他沒能做到。這恐也是他智慧的製約,或者說是他性格上的缺陷所致。倘若從此事上能給他個教訓,對他而言或許並非是件壞事。而對於林家而言,林伯年的倒下卻在大局上未必有害。雖然眼前會帶來巨大的危機,但長遠來看,林覺最擔心的上一次導致滅族之危的兩位主事者林伯年和林伯庸兄弟二人,卻再也不能左右林家的方向了。
“林覺,你林家上下恐怕都恨死老夫了吧。”身旁,方敦孺輕輕的歎息聲傳到耳邊。
林覺回過神來笑道:“先生想到哪裡去了,我林家怎麼會恨先生。感激還來不及呢。”
方敦孺沉吟道:“你莫騙我,老夫適才從他們的眼光裡都看出來了,他們對老夫懷著恨意。他們定以為是老夫不徇私情,逼著你林家走到今日的地步的。適才他們竟無一個上前給老夫見禮,哎,我就知道會這樣。”
林覺暗歎一聲,心道:你知道就好,林家人是沒有一個對你有好感的。口中卻道:“先生多慮了。哪有此事。”
說話間,馬車旁林全朝這邊叫道:“二弟還不走麼?還有什麼可聊的?跟那樣的人。”
方敦孺聞言臉上變色,眉頭緊皺。
林覺心中苦笑,拱手道:“先生事務繁忙,學生便不打攪了,學生告辭了,我要陪著二伯他們回家了。”
方敦孺哦哦兩聲道:“你這便要走麼?我還想跟你說幾句話呢。”
林覺拱手道:“下次再說吧,總不能讓他們都等著學生。再說……先生現在這麼忙,學生也不敢耽擱您的功夫。學生告辭的好。”
方敦孺明顯感覺到林覺對自己有一絲疏遠之感,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但他是何等堅強之人,雖知道自己和林覺之間的感情確實已經不如從前,在經過這件事之後,師徒相處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和諧自在,但方敦孺卻沒有任何的後悔。他也無法後悔。既然選擇了重回朝堂,那便顧不得太多了。
“也好,你去吧。”方敦孺恢複冷靜,淡淡道。
“學生告辭!”林覺躬身行禮,轉身便走。
“那個……”方敦孺看著林覺的背影沉吟道。
“什麼?”林覺停步轉身問道。
“唔……你師母著我帶話給你,要你沒事常去家裡坐坐。等忙過了這一陣子,你去瞧瞧你師母。她最近,脾氣不太好。還有你師妹,雖然……嗯……也不能太疏遠,是不是?”
林覺點頭笑道:“先生放心,我有空會去的,不過我遵循先生的話,還是少去為好。先生保重。林覺走了。”
林覺轉身而去,回到林家眾人之中。方敦孺怔怔的看著林覺的身影半晌,終於轉身回頭,負手闊步而去。
……
林覺大宅之中,一場林家主要人物參與的會議正在進行。林伯庸林伯年坐在上首左右的位置,中間的那張主座卻是林覺的座位。這不僅僅是因為林覺是這座宅子的主人,也是因為林覺已經是林家的家主了。
林伯年已經沐浴更衣改頭換麵,雖然臉色依舊蒼白,眼眶依舊紅腫,但也不像之前那般頹廢邋遢了。林昌將林伯年換洗下來的衣服,裡裡外外都拿去外邊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據說這樣可以去除牢獄之災的晦氣。
林伯年的老妻袁氏倒也並沒有多責怪林伯年,隻是跟他說了家中的事情。太平興國寺左近的大宅子已經被查封沒收,城外購置的田產莊園也全部被朝廷沒收。家中仆役丫鬟已經遣散,現在被林覺一起接到這裡住著的便是林伯庸的妻妾和林昌林盛的幾名妻妾以及少數幾名伺候的丫鬟。
袁氏自然也要將林伯年入獄之後,幾名側室吵鬨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了林伯年。林伯年聞言歎息連聲,終於咬牙寫下數份休書,叫來幾名側室,一一打發她們離去,一了百了。此事處理的倒也果決。
午飯之後,林家眾人齊齊落座,這是林覺召集的一次會議。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次會議將決定林家的未來。因為林家現在要解決的事情太多,太急迫。林伯年平安歸來之後的喜悅也在很短時間內便被這種重壓所衝淡。所以,落座之後,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顯得極為嚴肅。
林覺倒是麵帶著微笑,在請林伯庸和林伯年入座之後,林覺才緩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林家眾人的目光落在林覺身上,他們也第一次看到林覺的大拇指上戴上了那枚紫色的閃閃發亮的象征林家家主的扳指。
“大伯,二伯,諸位兄長。今日我林家上下能團聚於此,這是一件難得之事。二伯平安歸來,此乃最大的喜事。讓我們一起向二伯道賀。”林覺朗聲開口道。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向林伯年拱手。林伯年臉紅了,慌忙站起身來,臉上滿是羞愧之色,眼圈也再一次的紅了。
“多謝家主,多謝大哥,多謝各位侄兒。我犯下了大錯,連累了諸位,就算死在大牢裡也毫不足惜。然諸位依舊將我營救了出來,讓我既感受到家族之力,也更為羞愧自責。我知道再怎麼道歉也難以彌補對林家的傷害,我願意受家法懲處。從今往後,我願為林家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掃地擔水,喂馬劈柴,也心甘情願。因為我要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彌補過失。我這條命是林家眾人給的,我也要為林家儘綿薄之力直到最後一口氣。今日諸位為我做個見證,伯年比言出必行,絕不食言。”
林伯年一番話說的極為誠懇,這也確實是他此刻的心境。給林家帶來了這麼大的損失之後,他確實希望能夠將餘生奉獻給林家。很多時候,人若不經曆一場重大的變故便不會明白事理,林伯年活了五十多歲,到今日可能才算真正的開了竅了。
“二伯言重了,二伯不必太過自責。我說過,我林家每一個人都不應該被放棄,更何況是二伯是為林家做出重大貢獻之人。砸鍋賣鐵,跪拜求肯,也要救出二伯來。這是我發下的誓言。我願再次重申,所有的林家子弟,無論旁係直係子弟都應該明白一點:林家是我們所有人最堅強的後盾,隻要你不是犯下滔天大罪,為天下所不容,林家都不會放棄你,都會為你竭儘全力。這一條,我希望作為我當上這個家主後的第一條訓誡,告知各房子弟。讓他們知道這一點。”
林覺聲音清朗,但言語堅定。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座上眾人也終於進入了角色,意識到眼前是家主在訓話,不由得都挺了挺腰杆,正襟危坐,以示尊敬。
“家主所言甚是,伯年此次死裡逃生,正是得益於全族之力。雖則付出重大代價,但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夫在此也表個態,從即日起,老夫願聽從家主調遣,哪怕是掃掃院子,澆澆花,也要儘一份氣力。”林伯庸沉聲道。
林覺笑道:“多謝大伯,但我林家又怎會淪落到讓大伯二伯去當雜役的地步來?那豈非是林覺無能?不過話說到這裡,卻也不得不將眼下的難題跟諸位通報。其實無需我多言,我們也都明白目前我林家麵臨的巨大危機。雖則和梁王府達成協議,但每年五十五萬兩銀子的巨大包袱絕對是一座大山壓在我們頭上。事實上不僅是五十五萬兩銀子。我林家各房的生計,各項的支出和花銷也很龐大。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每年起碼要有五萬兩銀子的花銷在各項支出上。也就是說,這個目標是六十萬兩。這絕對是個巨大的挑戰。”
林家眾人默然無語,所有人心裡都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一年賺六十萬兩銀子,談何容易?林家產業已經算是很龐大了,然而每年淨收入也不過二十萬不到。以現有的生意量,要翻三倍才可,那又如何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