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一樁案件,一個人的生死,乃至一件影響巨大的事件,甚至是一個王朝的興衰,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梁王郭冰溺殺康子震一案一樣,在大周朝掀起了滔天的波瀾,搞得上下震動,人人難安,但其實在事件平息之後,回頭去看,也不過如此。
但這件事在此時此刻而言,對梁王郭冰個人而言,對林覺,對方敦孺,對嚴正肅,對此事所有關聯的人而言,確實一件具有重大意義的事件。
首先,對郭冰來說,他失去的不是爵位和金錢,他失去的其實是一種自由和一種上限極高的可能性。藩王在外,無拘無束,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他儘可以乾很多他想乾的事。遠離京城數千裡,又是在富庶而兵馬守備並不嚴密的江南之地,他甚至可以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可是現在,因為殺了一名知府,他差點賠上了他的王府,最終不得不移居京城,讓自己陷入無法動彈的牢籠之中。他失去了一切的可能性,失去了人生中可能的機遇,並且進一步的失去了他本就不高的影響力。
細細的去分析一番梁王郭冰的所為,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有心無膽,誌大低能。他明顯是想著有所作為的,二十年來,兩浙路的經營上他其實花了不少功夫的,換做一般人,在兩浙路二十年早就將那裡經營銅牆鐵壁一般的巢穴了,然而梁王府這二十年間在杭州卻名聲不佳,這確實是他的無能。
梁王府的財富富可敵國,確實,這是滿足他享受的需要,但他斂財的目的之一,其實也是為有可能的崛起做準備。這是隱藏在梁王內心裡的東西,決定了他的行為。可是,他既不善於經營,更不善於謀劃,最終為了一個衝動的舉動而落得這般結果,確實是讓人心有不甘。
但這便是現實。你可以用所謂的時運不濟來搪塞,但所謂氣運之說往往其實正是人的性格所決定的。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在梁王爺身上絕對是真理。少時性急暴躁得罪權臣,後來又不善團結兩浙路官員,不懂得收買人心,反而作威作福。這種作為,也注定了他如今的命運。
反觀郭衝,他則是抓住了機會,在太後出麵的情形下,既給了太後的麵子,卻又最大限度的利用了這件事,解決了自己的心頭之患。而且還讓人沒法指責他。他將這件事巧妙的偽裝成對郭冰的懲罰,而非是他自己內心極為希望做的事情。這便是謀劃,這便是智慧。哪怕是太後出麵,他一樣可以最大化的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件事對於另一個涉事方而言,則是喜憂參半。嚴正肅和方敦孺本來的目的是要以此事為突破口,進一步將變法派的威望推到最高的高度,為新法的全麵推行掃清障礙,為之後的新法進一步頒布創造條件。然而,他們這種以攻擊一名大周親王的方式而為新法開路的作法終究是在走鋼絲。他們以為皇上會站在他們一方,會毫不猶豫的支持他,甚至和他們一樣會為了新法大義滅親不顧一切。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他們的攻擊落空,導致了從此將梁王府林覺等人徹底推向了對立麵。從而在隱秘的層次,更是激起了皇親一族的仇恨。甚至包括衛太後。這對他們而言絕不是個好消息。
而小郡主的闖衙之舉的最終不了了之,也讓方敦孺顏麵儘失。那次事件其實早已滿城皆知,隻是當事人在皇上和太後威嚴之下皆表示否認,這才捂著沒有爆發出來。才讓推波助瀾者沒有抓手。但那是一次嚴重的對於方敦孺極力維護的威嚴的踐踏。至於失去了林覺最後一絲對他的愛戴的損失,都還在其次。
對變法派內部而言,康子震之死也讓他們發熱的腦子冷卻了下來。方大人和嚴大人終於沒有兌現他們的承諾,沒有為康子震討個說法。那個惡心的誤殺的結論就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抽打在他們的臉上。這讓他們對嚴方二人的信任大打折扣。也讓他們對新法的推動更加的謹慎。
當然,這件事的也有好的一麵,那便是郭衝給的甜棗兒。郭衝在召見嚴方二人的時候解釋了他不能嚴懲郭冰的理由。郭衝告訴他們實情,太後出麵維護郭冰,這是他絕對不能違抗的。他不想讓太後傷心,不想太後跑去廟裡居住,不想讓天下人指著自己的脊梁骨罵他。所以他隻能妥協饒了郭冰。但他告訴嚴正肅和方敦孺,他支持新法的決心不變,他將會勒令郭冰交付助役銀,並以此警告那些對新法的推行進行阻撓的人。他要親自為兩人擂鼓助威。
這個交換條件多少給了嚴正肅和方敦孺一些安慰,他們知道此事的意義所在。梁王郭冰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懲罰的,那懲罰其實也不能算是輕的。而且啃了這個骨頭,對助役銀的全麵收繳是有巨大的推動作用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其實也達到了部分之前所期待的目的。
權衡之後,嚴正肅和方敦孺選擇了接受郭衝的解釋。但其實他們也沒有彆的選擇。變法到了這個程度,其實很多事都已經無法收手。隻能憑著慣性往前衝。撂挑子放棄是不可能的,無論從國家層麵還是從個人的層麵,嚴方二人都不能接受。
這件事的了結對於林覺而言卻也是喜憂參半。梁王雖受到的懲罰不輕,但終究還是安然無恙。這是值得慶幸的。事情過後,林覺一直在想,這是否就是上一世梁王府覆滅的劫數?倘若如此,豈非說明梁王府的劫數已過?自己一直對上一世梁王府的覆滅擔著的心也就此能放下了。這其實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但理智告訴林覺,這似乎又不太可能。倘若梁王府的覆滅是因為這件事,那可有些纏繞不清了。因為這件事從根源上而言是因為自己而起。自己利用了萬花樓群芳閣兩名花魁的遭遇設下了一個局,其目的隻是為了將康子震控製在王府手中。結果王爺的衝動釀成了這樣的禍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劫數跟自己密不可分。而上一世自己壓根跟王府沒有什麼瓜葛,那導致王府覆滅的事件也跟自己毫無乾係。所以若強行說這一次的事情便是上一世的劫數的話,確實有些勉強。或許王府的劫數另有原委,並非是這件事。
關於這方麵的考慮讓人頭疼,林覺想來想去也得不出個結論來。但無論如何,此事的了結總是一件好事。對於林覺而言,一開始他便並沒有抱著王爺的大腿得到好處的想法。事實上他除了有個王府郡馬的身份之外,也並沒因此而得到什麼真正的實惠。以林覺對王爺父子的了解,他覺得,王府若是不連累自己便已經謝天謝地了。因為身份的特殊,梁王府的任何不當行為,自己都難逃乾係。都要受到牽連。所以林覺其實很希望他們父子能夠消停下來。
現在事情到了這一步,王爺父子恐怕也不得不消停下來,對林覺來說是個好消息。起碼自己可以過一段安靜的日子了。短時間內,郭冰和郭昆怕是要夾起尾巴做人了。這其實挺好的。
五月十三上午,太後召見王妃和小郡主進宮敘話,林覺和郭昆也一起陪同前往。福康殿中,太後說了一番話,目的自然是慰藉安撫,平息此事。實際上也是希望自己的二兒子一家不要心懷芥蒂,理解皇上的難處雲雲。王妃一家自然不會抱怨什麼,這次事件倘若不是太後出來說話,結果還不知如何糟糕,事情還不知怎麼收場。雖然明知太後的內心還是偏向於皇上的,但起碼在這件事上,太後並沒有袖手旁觀。
對於當日小郡主強闖禦史台的作法,太後埋怨了幾句,卻也開玩笑揶揄小郡主膽大包天,不顧一切,頗有巾幗不讓須眉之風。問了小郡主的預產日期後,太後下令從宮中調派禦醫穩婆,攜帶珍貴藥材隨同小郡主回府。要求確保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兒來。
告辭出宮的時候,恰逢容妃前來見太後,倒也省了去榮秀宮拜見。原本林覺便打算讓小郡主去榮秀榮向容妃道謝的。這一次倘若不是容妃出力,事情也不會這麼快的解決。況且容妃是綠舞的母親,便是自己的嶽母,那天為了逼迫她就範,在大劇院中的言語頗有不當,林覺也想對容妃致以歉意。無論她做過什麼事,犯過怎樣的錯,她終究是綠舞的娘,也終究幫了忙。林覺並不想與她交惡。
在回廊之下,林覺和小郡主向容妃行禮道謝。容妃倒是一臉的滿不在乎,擺手道:“你也不用向我道謝,我不過是履行我們之間的交易罷了,你可莫忘了答應我的事情。我要你替我報仇,你倘若不上心,我可不答應。”
林覺苦笑不已,連連點頭。容妃要自己幫她殺了梅妃,當日林覺答應下來其實帶著敷衍的成分。但看起來,容妃是要不依不饒了。可自己有什麼本事能幫她做到這件事?自己甚至梅妃的麵都沒見過,不過是個小小的開封府官員罷了,何德何能能做出此事?怕是隻能繼續敷衍了。
“綠舞……她現在怎樣?”容妃臨行前終於開口問道。
“她很好,娘娘放心,我會好好的照顧好她的。”林覺道。
“她……不願意進宮來瞧我麼?我很想她。”容妃歎道。
林覺輕聲道:“娘娘莫要著急,這件事急不得,總是要讓她舒緩一段時間。娘娘放心,我會勸她的。無論如何,她總是你的女兒,這一點無法改變。綠舞心裡也一定知道這一點,隻是一時半刻無法接受那樣的事實罷了。”
容妃麵露淒然之色,點點頭道:“是啊,我讓她傷心了。你替我好好的勸勸她。倘若能勸的她與我相認,那便是你也幫了我大忙了。我幫你,你也得幫我才是。”
林覺忙點頭答應,心道:這件事比殺梅妃可是要容易辦的多。總得勸了綠舞和容妃相認。綠舞這身份其實現在很是尷尬,雖然相認並不能改變什麼,但終究是骨肉親情,不可割舍。
梁王郭冰於五月十八抵達了京城,接到處罰聖旨之後,他便動身來京了。進京的當晚,便進宮向郭衝請罪。兄弟二人單獨說了很久的話,據說郭冰出來之後滿臉的淚痕,似乎是說了一些觸及內心之言。次日上午的早朝上,梁王當著群臣的麵自責懺悔,言辭甚為誠懇。郭冰在朝上表示任何梁王的懺悔態度,希望他能以此為戒,永不再犯。
至此,梁王殺人一案終於畫上了最終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