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鸞調整了下自己臉上的表情, 至少看上去不是特彆高興的那種,冷著臉走到樹蔭下正低頭掰手指玩的女人麵前。
感覺到自己眼前的刺眼陽光被冷不丁地擋住,謝雲愣了下抬起頭, 發現她要等的人已經一聲不吭站在自己麵前。
她站起來, 掃了一眼陸鸞, 最後視線落在他的衣領上。
在周圍人“=口=”的視線中, 她抬手替他將翻進外套裡的衣領整理了下,同時問:“想吃什麼?”
她語氣穩定, 仿佛自己並不是被威脅才出現在這裡, 自顧自地便似乎要主導一切,從容不迫的樣子。
陸鸞知道自己用的手段不光彩,當然也不會主動追著這事不撒手,隻是反問了句:“不是我請你吃飯麼,這話應該我問你。”
謝雲指尖一頓, 從他的衣領上挪開,衝他笑了笑。
*
最後他們去了江市最近幾年很火的“新龍碼頭”酒家。
這家酒家也是做海鮮的, 是謝家三叔謝國昌自己的產業, 當年打著醉仙樓分店的旗號,迅速引流客人踩著醉仙樓的屍體上位後,名字一改,生意紅紅火火, 分店開了一家又一家。
謝雲手裡翻著菜單,頭也不抬地說:“我想來這家酒樓吃飯很久了。”
陸鸞坐在她對麵沒說話。
看她點了一份白灼冰鎮八爪魚,一份泰式青木瓜沙拉,一份泰式黃金咖喱蟹, 一份清炒時蔬,加起來大概二百一十多塊錢。
――夠他去給人修二十一次下水道。
也不知道這女人是不是在報複他威脅她過來, 反正看她一臉坦然,絲毫也不心虛的樣子。
“你看看還想點什麼?”
陸鸞合上菜單,看也未看便放到一邊:“就這樣。”
沒過一會兒菜上來了,謝雲先嘗了一口八爪魚,口感Q彈且沒有水泡泡的感覺,是新鮮的八爪魚。
咖喱蟹裡的蟹大隻飽滿,賣相很好,趕得上謝雲當年在泰國吃的很有名的建新酒家。
青木瓜沙拉脆爽,蝦醬也發酵得恰到好處,味道很正宗。
連米飯都是泰國香米。
很顯然,謝三叔泰國是真的去了,進貨渠道也真的搞到了,隻不過拿了醉仙樓的錢,最後這些東西卻並沒有用在醉仙樓上。
真是一條吃裡扒外的狗。
隨便吃了幾口,謝雲便沒有了胃口放了筷子,自虐一般主動提出另一個讓她倒胃口的話題,她用筷子敲了敲陸鸞的碗邊緣,說:“說話。”
陸鸞微微挑眉,問:“什麼?”
“今天發的微信什麼意思,你去跟癱佬阿榮調查我?”
陸鸞看了看周圍:“你要在謝三的地盤討論怎麼扳倒他?”
“是的,”謝雲說,“是不是很有氣氛?”
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不過在陸鸞眼裡,這女人向來表現的都有點瘋,他無所謂地說:“那日我去替他家修水管,隨口問了下阿慶嫂。”
陸鸞用筷尖挑開她搭在自己碗邊的筷子,跟著隨便嘗了一口咖喱蟹,發現不是很合自己口味就跟著放下筷子,用平淡的語氣繼續道:“哪知她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謝雲看著他。
“你找錯了人,阿慶嫂人不壞,可惜受不住威脅,也管不住嘴――李子巷裡沒有秘密,你去找過她的事幾乎家喻戶曉。”
不然季茵也不會知道。
謝雲也想過自己是否找錯人,但當年的報道被謝三叔壓得死死的,她當時找了很多資料,最後也不過是找到了一個在李子巷頗有名氣的癱佬阿榮……
她彆無選擇。
她以前不管事,是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人脈資源都在許湛手上,導致現在寸步難行,要被一個高中生在這說三道四。
“聽說你還試圖讓她聯係其他受害者,”他說,“我一聽便知道你想做什麼。”
“結論?”
被高中生威脅並不太光榮,謝雲臉上不太有很多的表情。
“這件事也是整個李子巷都知道了?”
“還沒有,”陸鸞說,“否則你以為季茵會不告訴許湛?”
也是。
謝雲扔了筷子,這下是徹底沒了胃口。
她沒想到阿慶嫂這麼……
陸鸞看懂了她臉上的情緒,笑了笑:“沒想到她會到處宣揚?”
“沒想到有人不怕死,”謝雲糾正說,“我想保持禮貌,還以為不用提醒她收聲,她就應當知道許湛那些人找起茬可能不講人性這個基本道理……難道不是常識?”
“你對李子巷人的‘常識’有誤解。”
“那是李子巷,”謝雲說,“以前我阿爸常同我講一個床頭故事,他說我在那裡出生的時候,我阿媽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發現我被人從窗戶偷走。”
“床頭故事允許添加浮誇成分,不能怪他。”陸鸞寬容道,“事實上樓下賣茶葉蛋的鄭阿婆家阿毛,可以靠著給阿婆送茶葉蛋外賣供自己上學……今年過年前我看著他手裡拽著一百多塊錢從巷尾跑到巷門前,你猜怎麼著,到家的時候手裡一分錢沒少還多了幾封利是。”
謝雲露出個被荒謬到的表情。
陸鸞掃了她一眼,欣賞了下謝雲臉上的表情,他當然知道李子巷在這些有錢人、千金小姐眼中形象不太好,對此他向來睜隻眼、閉隻眼甚至覺得有些有趣……
就像麵對有些人堅持且堅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差不多同個態度。
這大概是對“自認為高高在上所造成的無知”人群的惡意寬容。
“想要扳倒謝三叔不難,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重大責任事故罪】在生產、作業中違反有關安全管理的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後果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特彆惡劣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重大責任事故的標準,”他停頓了下,才繼續,“造成死亡一人以上,或者重傷三人以上。”
“你很熟法律?”
並不。
剛才上課的時候閒著無聊用手機臨時查的,他隻是個高中生,熟法律是要做什麼?
“還可以。”
“以後要當律師?”
“會吃飯是不是以後就要去當廚師?”
“……”
真刻薄。
“我也知道,比起告他‘危險作業‘,還是直接拿到一人死亡或者三人重傷的證據比較直接,”謝雲說,“所以我才找阿慶嫂聯係其他人……”
“找到那個死亡的倒黴蛋的家屬就行了。”
所以他才說,她找錯了人。
這種私底下進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能找一個人就解決的,何必去找三個人。
可是謝三叔當年保密工作做的那麼好,除了一個癱佬阿榮,謝雲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能找到那個人?”
陸鸞微微歪了下頭,點點頭:“能找到。”
當他露出這副稍微在思考時候的模樣,便顯得有點乖巧。
謝雲對這樣的小朋友向來沒有多少招架的能力,她又想問他這麼乖,是否真的不需要大姐姐的錢。
畢竟打零工真的很辛苦。
“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店鋪嗎?不用不好意思,現在一對一精準扶貧很常見,況且你還偶爾有幫我一點小忙。”
“你管一個年輕女人無條件養著一個比她年輕、隻是偶爾幫點小忙的男人叫‘精準扶貧‘?”
“不然呢?”謝雲問。
她話剛落下,便看見隔著桌子坐在對麵的年輕人目光冷了下來。
他那張漂亮的臉上一直挺缺乏表情的,但是這一次,謝雲能明顯的感覺到,和以前不一樣……他可能有點不高興。
他衝她嘲諷地勾起薄唇:“你覺得整個謝氏就值這點?”
若是王井龍他們在這,聽到陸小爺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他們可能已經打開窗戶直接從窗口飛出去,隻求第一時間離開他的身邊。
但是謝雲不一樣。
她不怕陸鸞,而且強大的自信讓她對一切來自周圍的惡意自動屏蔽,所以她說:“扳倒了謝三叔,還有許湛……你拿整個謝氏估算價值,是不是好像哪裡不太對?
她語氣認真,一副防備他獅子大開口的模樣。
看出他不高興了,還敢跟他討價還價。
這種新奇的體驗就連陸小爺也是頭一回。
*